柳未若身体没病精神有病。没爱倒失恋了,沉重的打击使她彻夜难眠,睁着眼失眠,闭上眼魔鬼把她眼皮撬开,照例失眠。许多夜晚之后,精神集中两个字——殉情。一个人的爱殉什么情,最多属于单相思精神分裂症,日染沉疴,又不会跟第二个人说,结局肯定很完美,完美的几乎尸首俱全。
活在世上,无论你多什么千万别多病,一定要多情。
庾庆瘦没再多问,只是陪她在朋克街逛了两圈,吃了顿西餐便回宿舍交待经过去了。他觉得这次恋爱很失败,过失的话也忘了说,过激的批评也没讲一个字,竟阻止别人买三尺长绫寻死。他走回宿舍闷头闷脑,仅仅说了六个字,很吉祥的六个字,他说:“她好像很朋克。”
午夜时分,天地间刮了一场大风,枯叶落满了一地。
从这天起,持续一周的阴暗天气给鸟城的人们带来生活上的担忧,瑟缩温暖的高楼大厦,晦色的种子播在泥土里,谁愿亲近?死亡,平衡万物生生不息的唯一结局。
灯熄了,静夜如同一个皮球,针一捅即可破碎,即可破成残雾笼罩每一个夜晚,每一个夜晚的霓虹灯。
柳未若泪流满面,吞下半瓶安眠药,紧裹香衾,慢慢闭上那颗纯洁的秀目。她依然安静,依然安静地说:“我带着人生的遗憾走了,但愿来生有个完整的生命,一个幸福的家庭。”
第十一章 像白天鹅一样飞(下)
三十六
噩耗传来,柳未若香消玉殒了。
庾庆瘦从梦中惊醒,忽地坐起来,眼前朦胧一片黑暗,仿佛身置地狱一般。美少女就这样从他的梦中走去,他觉得他爱上的是一个美丽的幻影,从未存在过。回首昨天,昨天不苟言笑的柳未若有一种冷酷的美,轻巧的身材,曼妙的走姿,转颦一顾,就这样驾鹤西归了。而今天,愚昧无知的庾庆瘦还能发现那瓶安眠药就是杀死柳未若的无形刽子手,然而暗杀她精神的无形刽子手就是自作多情。庾庆瘦蒙蔽事实无人敢告,呆若猪头说:“她吃了安眠药死的。”
柔弱的柳未若有一个柔弱的灵魂,被人发现的那个下午,她已经冷若冰霜含笑九泉了。人们把她的美尸送进医院之后,大夫从急救室出来也只能呜呼哀哉伏维尚飨了。
一霄冷雨葬名花。
蒙蒙细雨落地无声,一片一片黄叶铺在她狭小的香冢上,纸钱撒了一地,一捆捆香请在坟茔的周围,冒着浓浓青烟直送她进入没有爱恨情仇的天堂。
柳未若的父母没有怪罪谁(大概学校懂得世俗真理,拿钱消灾,传言人心是被学校五十万收买了),没有向学校提出无理要求。他们相信命运,一种无奈的相信只好热泪盈盈目送他们唯一的爱女。溺爱成了习惯,在爱女人间永久居地旁边种下两棵苍翠的松柏,陪伴她孤独、弱小的灵魂。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最伤心痛绝的应该是柳未若的父母,他们泪流不止,几回回痛晕过去,几回回醒来又是一场痛快淋漓的悲哭。
下午三点像黄昏,半载人生失亲人。泪,像溪水一样缓缓流去;心,像刀绞一样疼痛。黄昏来临之前,众人扶着两位知书达礼的伤心人回了家。家,失去了一声声娇滴淘气的欢笑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大的柳家小院,柳未若的母亲天天以泪洗面,越洗越伤心,越伤心越容易走进唐诗宋词,有韵律的哀怨,有节奏的凄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换来的,是一只人见人厌的乌鸦,盘旋脱皮的树枝上悲哀地嚎叫,如歌如泣。带着沙哑的哭腔直叫柳未若的名字,“柳——未——若——”乌鸦哭,她真的像柳絮一样飞走了吗?
柳未若飞进了天堂,变成一位永远不会衰老的圣女。她脆生生地瞅了一下这个农家小院,乘着白头鹤,驾着七彩祥云去天宫复命。
从这个角度看,很美!
中学教师柳未若的父亲蹲在院子里无声悲泣,宝贝女儿就这样离他而去,他能怎样表示?不过是抽枝旱烟,喝口烈酒来麻痹自己不信任的眼泪。乌云渐渐飘去,他踱回房屋安慰老妻。他叹息,一生的宿命,“信天由命吧!”他拍拍老妻的肩膀说。
……
这一天,柳未若的好友都来吊唁她。
内心的悲痛千言万语化作一泓热泪,滴在青山绿水上,滴在苍翠草地上,滴在新建的香冢上,岑寂的长空鸦鸣哀嚎,千万里谁在回音?每个人都抹着泪,低头哀思,墓碑上“爱女柳未若之母”这几个字是人来到这个混杂世上的唯一明证,它像鞭痕,隔着痛苦的土地在他乡沉睡。“永远年轻,永远美丽。世界没有给我衰老,何想衰老?”墓志铭隽永深刻,读之,令人悲怆凄然,不忍多看一眼,仿佛花蕾没有新开而惨遭霜打枯死了。
肃穆庄严的松柏,忽然晃动一下,接着一只庞大的白天鹅拍岸振羽,展开洁白如练的双翅“嗖”的一声飞向苍穹,庾庆瘦抬起头,望着白天鹅飞去的方向,说:“她真的像白天鹅一样飞走了。”
默哀半个时辰,大多数人都走了,此地更显凄凉。一望无际的原野,人迹罕至的荒冢,一个新鬼,夜夜游走在凄风冷雨中。她爱的人,爱她的人,陪她过完最后一个白昼,在人间的最后一顾,她应该感到欣慰。可惜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庾庆瘦在她孤魂游走的瞬间说:“安息吧,上帝的女儿!”
枯黄的芦苇叶在微风中摇摆,那一刻还能听到遥远溪水的声音。一切都在进行中,世界不因你的安息而停止。你来了,上帝温暖的手欢迎你;你走了,上帝的眼睛仅有湿润。
新坟葬孤人,落花水无声。倘若你在天有灵,一定会原谅这个不太公平的世界,虽然你从未悔恨过谁。
欧阳游龙轻轻地把一束白花放在墓碑上,注目良久,仿佛看到柳未若穿着一身白裙子在鲜花丛中曼舞,优美的笑容,亦步亦趋走向远方,再也看不见。他默默地说:“未若,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弱小的身姿选择了死亡,上帝太偏爱你了,逃离尘世的挣扎,在天国,希望你有个幸福的家。睁眼眨眼间,你给人间一道美丽的风景线,烙在记忆的梗上,是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蕾,在斜阳的烘照中依然美丽。
“在我最忧伤的时刻,是你单纯的笑容化解我沉重的枷锁,而在你最忧伤的时刻,我却不知道怎样向你表达,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很忧伤。
“未若,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就像喜欢我的小妹妹一样喜欢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这样的招待,我只能喜欢你。谁都没有错,错误是属于那些错误的人。当我和庾庆瘦从你家走来的时候,你遗像中的微笑像在欢送我们,而你坚强的父母没有被打倒,他们还用善良的微笑欢迎了我们,就像你的笑一样伟大,跟活着的时候真实!”
庾庆瘦说过,在她死后,他要为柳未若建一座印度式泰姬陵。而今她真死了,他仅仅在她的坟上撒了一把土,说:“未若,一路走好,不送了。”
再望一眼微风中摇曳的芦苇叶,欧阳游龙移过湿润的眼光,这晃动的岁月,何时平静,共产党领导下的天下,何时富足?
墓碑上的那束白花,你能挽住曾经拥有过你的人吗?依依不舍,还是让他走了……
第十二章 少活一岁(上)
三十七
朋克街,这个狐朋狗友任意亵渎的小路又让人走弯了。
某个时候,一个行装怪异的人在这里出现。那人披一件破烂的休闲装,穿一件窟窿一大堆的牛仔裤,戴架锃亮的墨镜,一枝拐杖架在沉重的身体上,一瘸一拐流浪街头,之后进入一家理发店,很少露面。大多数情况下,他会站在理发店二楼的窗台上张望远方,不大一会儿便顺手遮上窗帘,消失怪异的嘴脸。可见某个猎物在他邋遢的手掌中等待。
蚩尤充其量不过是有钱的蠢物,十万银行卡不过是他爹万贯中的一串,被胖女人耿子西偷走,何足挂齿?在鸟城大学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