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苦笑着:对,我是萧灏儒,一个荏弱无能的萧灏儒,一个永远都走不出自己的虚伪的萧灏儒。
露露的身影渐渐在我的眼前消失。
夜行列车“咣当咣当”的脚步声从天黑响到天明。
武汉下了车,背起行囊,乘上一辆半新不旧的中巴。颠颠簸簸折腾了8个多小时,驶入鄂西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小镇子。我知道,这是陈小英的老家。晚上下榻在一个简陋的小旅馆里,次日天刚微微露白,我在向导陈伯的引领下,陡步向着那个雁不回头的山沟沟进发。山道弯弯,怪石嶙峋,石头上寸毛不长。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身上汗水淋淋漓漓,走完30多里的山路,脚底打出了血泡。
在村口的大樟树下,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太婆坐在破陋不堪的小土屋前纳凉,我打着笑脸上前问道:“阿婆,请问这儿有没有一位名叫白露的小姐?”
“什么,你说什么?大声一点!”阿婆耳朵不太灵便,说话的声音大得惊人。
陈伯的嘴巴凑近阿婆的耳边,把我的话重述一遍。
“哦,你问的是露妮。”阿婆听懂我的意思,她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讷讷地说,“走了,一年前全家都搬走了。”
有一丝失望,有一丝惊喜,能跳出这个山沟沟毕竟不是一件坏事。我的心里这么想。我扯开嗓子继续问:“阿婆,能告诉他们的去向吗?”
“听说去了城里,具体的地址我就不清楚啰!”阿婆让我在对面的石板凳上坐下,给我倒了一碗凉开水,一边用大蒲扇给我纳凉,一边大声说话,“露妮是个好孩子,清明节前,他们兄妹俩曾回来过一次,抱着个两三岁的男孩,给我带来了好多矿泉水,临走时留下了200元现金。好人啊,如果没有她,我这老太婆不饿死也得渴死喔!”
“阿婆,你刚才说露露抱着个小男孩……”
“眉清目秀,像她妈!”阿婆说了一句后,脸色霍地阴郁起来,“唉,这孩子好可怜,出生后没见过他爹。露妮的男人是个腰缠万贯的老板,妻妾成群风流成性,露妮怀孕时,他就把她甩了。作孽啊,有钱的男人不是好东西。”
我的心里一阵震颤:“阿婆,这都是露露亲口说的?”
“露妮倒什么都没说,可村里人都这么议论。哎,看你细皮嫩肉的,一定是城里来,你怎么认识露妮?你是她的什么人?”阿婆手上的大蒲扇停止了摇动。
我随口撒了个谎:“噢,我是露露一位小姐妹的朋友,出差路过这儿,顺便过来看看她。”
“难得,难得!你是好人,我看得出。”阿婆爽朗地笑了,深沉的波纹上刻满慈祥,“露妮挺好的!不过,她的孩子一年前得了一种怪病,成天不吃不喝不拉不闹的,为了治她儿子的病,她将她自己的公司都变卖了……”
我迫不及待地打断阿婆的话,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孩子,孩子病了?现在……”
“好了,现在没事了!露妮抱着孩子寻医问药,跑了大半个中国,听说还是一位乡村医生给治好的哩!”
我终于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美中不足的是身边没个男人。露妮聪明伶俐,人又长得水灵,年轻轻的还愁找不到好丈夫?我劝了几次,她死活不听。我知道,她放不下以前那个臭男人。”
骂吧,这样的男人该骂,该诅咒。我认了。
临走时硬是塞阿婆200元钱,我写了一个电话号码,让她转交给露露。阿婆满口应承,她拘偻着身子立在大樟树下,向我渐渐远去的身影挥手,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她那苍老的脸上。我转身定定地瞧着她,泪如泉涌。
天气越来越闷热,汗水浸湿衣衫。突然,一片乌云罩上头顶,天边燃起闪电,沉闷的响雷在耳边炸响,不一会,豆粒般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在我们的身上。陈伯拉着我的手,一边快步向前面路边边上的寺庙跑去,一边气喘吁吁地同我说话。他说这儿已经连续几个月滴水未下,他说这是一场非常及时的及时雨,他说我是大好人,他说这场及时雨是我给这儿带来的运气。陈伯能这样说,我很感动,感动的泪如雨下,泪水和雨水搅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泪哪是雨。我想,如果真的像陈伯说的这样,我会万分欣慰的。
全身早已湿透湿透,衣服粘附在单薄的身体上,凉凉的感觉沦肌浃髓。迎接我的是一位老和尚,仙风道骨,一清如水。惟其清,所以洁净,澄澄澈澈,一接近他,就有一派清风浸润涵濡而至,使我顿觉形秽,鄙吝之念不复存于心。老和尚用干毛巾给我擦拭脸上的水珠,很轻,很柔。我说我自己来,他不让,我知道我的脸上除了雨水,还有泪水,雨水擦得干,泪水擦不干。
寺庙不大,莲花座上的佛祖笑眯眯地看着我。老和尚说,以往这儿的香火很盛,这几年附近的人家陆陆续续都搬出了山沟沟,因而也就有了一些今不如昔的味道。说着说着,给我擦脸的手突然顿住了,他吃惊地问我:“哟,你的脸好烫好烫喔!施主,你在发高烧?”
“没事,没事。”我勉强笑了笑,嘴里虽然这么说,脑袋瓜却已经很是不自在,只觉头重脚轻,天旋旋地转转,身子软绵绵的想倒下去。
“哎,别动。”老和尚和陈伯不由分说地搀扶着我进了禅院的厢房。老和尚坐在我的身边,细心的把脉问病。
“师傅,让你费心了。”我吃力地蠕动干裂的嘴唇。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慈悲乃我佛家之本色。”老和尚双手合一举于胸前,脸上尽是些虔诚和慈祥,“施主鞍马劳顿,抑郁过度,凉雨浸身,造成血脉滞淤,急火攻心。无大碍,只要心安体宽,超脱尘缘,小则三五日多则一个星期便可痊愈,菩萨会保佑你的。”
我轻轻点着头:“师傅,谢谢!”
师傅用浸了凉水的毛巾敷在我的额头。陈伯架起砂罐给我熬药。在两位老人的悉心照料下,我闭上眼睛,走进了梦乡。我看见露露,她坐在我的床沿上泪眼汪汪,她说,萧大哥,小妹让你受苦了。我捏住她的手,淡淡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