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爬上床来,嘴里还兀自叽里咕噜说着一些没人能懂的话。
王子卿顿时大怒,骂道:“你个老狗日的!你到底说么事?”
那老头怯生生地又说了几句话,大家还是听不懂。
铁戈又道:“伙计,看不出你还会外语,你能不能说中国话?你说外语我们听不懂。”
大伙一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连王子卿都忍不住笑了。
这时那个四五十岁干部模样的犯人说:“他说他错了,不该在开会的时候睡觉,下次再也不敢了。他说的是通城县山里的土话,所以你们听不懂。”
由于这老头一闹,气氛反而活跃了起来。
王子卿接着说:“继续开会。在你们今后劳改过程中要注意一些问题,比如不准称兄道弟,不准交朋结友,不准吃喝不分,不准谈论案情、社情,这些东西在监规上都有,以后还要学习,所以今天不打算多讲。现在大家分别作自我介绍,诸如姓名、捕前在社会上的职务、所犯何罪、判刑多少年等等。”
这些人里面有杀人犯、盗窃犯、花案子、运动案子(也叫文革犯)。那个摔到地上的老头是通城县一个会道门的二堂主,被判了无期。他的连案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会道门的神汉,据说会搞一些下马过阴的巫术,也在这个入监组里。下午拉到女队的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就是他们的连案,其中一个是大堂主。
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讲自己的案情。
轮到这个二堂主自我介绍时,王子卿恶作剧的要他站在大家面前讲,显然是要出他的洋相。
二堂主矮矮胖胖的个子,不知什么原因他的人中处总是黑黑的,像日本人的仁丹胡子。圆圆的脸盘憨态可掬,细小的眼睛总是眯缝着,好像永远没有睡醒一样。那光光的脑袋上扣着一顶黑毛线织的旧帽子,顶上还有一个大绒球,极像电影里地主的形象。他的态度极其虔诚,神情惶恐不安,显得极其猥琐,说话时嗓音不停地颤抖,这更增加了戏剧性,他说一句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就翻译一句。
王子卿笑骂道:“这你的姆妈才有鬼咧,湖北人听湖北人说话还要翻译。”
众人肆无忌惮地哄笑起来。
列位看官有所不知,整个湖北都是北方方言区,唯有鄂东南的咸宁地区与湖南江西交界,深受湘赣方言的影响,说起话来极像外语,所以湖北人完全听不懂那边的话。
轮到那个干部模样的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沉默了好一阵。
王子卿催促他快说:“到了这里,就算宣统皇帝来了他也照样要跟我说清楚。”
那人说道:“我叫严阵,原来是咸宁地区的一个县委书记,因为支持造反派,被定为反革命,判刑二十年。”
铁戈听到这里夸张地一声惊呼:“哎呀伙计们,这里还关了一位共产党的县太爷呀!怪不得在车上你不告诉我你到底犯了什么法。这真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未曾远迎,失敬失敬。”说完又是打恭,又是作揖。
惹得大家又是一通乱笑,王子卿也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各人自我介绍完毕,王子卿又说:“明天早上各人的衣服裤子都要印字,但是军装和军大衣不能印字也不准穿,大家今天晚上先清理出来,明天一大早就要做这件事。另外,各人把身高报到县太爷那里去,过两天要发棉衣棉裤。”
九点整楼下有人吹哨子:“各组站队,干部开始点名了。”
众人都明白这实际上是清点人数,以防有人越狱潜逃。
点完名,王子卿让入监组的人去拎来两个马桶,以备起夜。九点半,犯人们解决了个人问题以后中队执行员再次查号,然后从外面把门反锁、熄灯。
号子里的人纷纷脱衣就寝。
铁戈递给成飞一根烟:“伙计,来享受一下。”两人坐在上铺,脚踏铁窗,吞云吐雾,好不逍遥。
“一年多没有抽烟,真过瘾。”
“你狗日的胆子好肥。”铁戈说。
“铁戈,我看你这个人太老实了。我才不像你,这不是烟,这是命!兄弟呀,在这个世界上人太老实了要吃亏。以后我们要扎紧点,免得受欺负。”
“笑话!就凭老子这块头哪个敢欺负老子?我不搞别人就算他福气来了,还敢搞老子?邪得冇得政府!”
这一天是一九七七年元月二十八日,是铁戈投入劳改的第一天,距他二十三岁生日只有三天。
有分教:
风雪漫天肆虐狂,辞家万里泪零琅。
而今最是感伤处,兄弟参商天一方。
正是:县官草民同进监狱,各色人等齐聚染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75。…第七十五回 小试牛刀铁戈重上球场
第七十五回
小试牛刀铁戈重上球场
大显身手老乡赞不绝口
却说第二天早上六点整,走廊上响起了尖利的哨声,中队执行员挨个打开所有的号子,嘴里喊道:“起床了起床了。”
入监组所有犯人都飞快地钻出温暖的被窝,快速叠好被子整理床铺下楼洗漱。二堂主因为年纪大动作太慢,被王子卿高门大嗓地好一顿训斥。
然后他领着入监组的一干人到热水车旁排队,每人领到一大瓢热水漱口洗脸。
早饭仍然是昨天晚饭的翻版,依旧是三两饭十几块胡萝卜。
成飞骂道:“怎么顿顿都是胡萝卜?这狗日的是人饭吗?”
铁戈故意打着官腔说道:“对不起成飞同改,我们这里条件是差了一点,您老人家先将就几天。我马上跟省革委会联系一下,没有国宴起码应该给我们成飞同改准备一桌省宴,犒劳犒劳这位千辛万苦自投罗网的反革命嘛。真是的,我们好不容易被请来劳改,都以为监狱是好进的呀?太不象话了,我要好好批评监狱长,太亏待我们成飞同改了嘛。”
那位叫严阵的县太爷忍俊不禁,一口饭喷了一地。
这时有个人走过来问铁戈:“新犯子,会不会打篮球?”这人操一口河南口音。
铁戈站起身来谨慎地说:“打得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