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老畜生机关算尽,小铁戈如何应对?
却说三月下旬,铁戈已经能非常自如地挡车和处理各种一般的事故,到现在他的质量还是一分未扣,每天的单台产量可以达到三十八九米,他想:“哼,挡车也不过如此。”他现在除了上班就是打球,下雨天就在学习室里练钢笔书法,或者看看书。这里的书不多,连杂志在内大约还不到七八十本,都是文革中出的书。如浩然著的《西沙儿女•;奇志篇》、汪雷的《剑河浪》、纪延华的《雁鸣湖畔》,他不看这些文革时期的八股书,倒是意外地发现了一本一九四九年江西出版的《高中国文》和四本《近代史资料•;四川军阀、蒋匪祸川记》,但很快就看完了。于是他根据自己的记忆,把苏东坡、辛弃疾、李白、杜甫、李清照、李商隐、杜牧、柳宗元等人的诗词默写在纸上,反复抄写,一来可以强化记忆,二来可以练练字。他很清楚十年的牢狱生活没有好身体是不行的,将来重新走进社会,还要凭这副好身板闯荡江湖。但如果没有知识也不行,所以打球、看书、练字他从来不耽误,并且乐此不疲。
人们说到江南的春天,总喜欢用莺飞草长杂树生花来形容。其实湖北的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绵绵的春雨常常数日下个没完没了,叫人不胜其烦,完全没有北方那种春雨贵如油的感觉。
这段时间天好像破了似的,无休无止地下着雨。
铁戈正在上中班,因为打不成球心里烦得很。这时中队执行员陈老三到车间来叫铁戈回中队去,说是干部找他有事。这就有点蹊跷了,一般上班时干部从不轻易叫人回中队,莫非是家里有人来接见?上个月刚接见过,怎么又来了?他问陈老三,陈老三说不知道。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路上胡思乱想,到了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是羊干事的声音。
一进办公室他猛然看见李泽辉和沈少卿坐在办公桌后面。
羊干事则坐在另外一张办公桌旁说:“你们厂来人外调,你和他们谈谈。”
“哈哈,今天有好戏要上演了!”铁戈心里暗想,目光则在两人的脸上轻蔑地来回梭巡,充满了挑衅和敌意。
李泽辉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说:“铁戈,我们是奉厂党委的指示对你进行外调,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的提问,不准有半点隐瞒!”
铁戈知道在办公室里没有干部的许可犯人是不能坐在椅子上的,但他今天存心要闹一场,便随手拖过一张靠椅,将椅背朝前像骑马似的跨坐在上面,这一明显的挑衅动作让李泽辉和沈少卿惊愕不已。
李泽辉呵斥道:“谁让你坐的?站起来!”
铁戈嘲弄似的笑起来:“我让我坐的,自从我被捕以来还没有被提审过,你们来外调就等于提审。封建时代犯人过堂是要下跪的,现在是社会主义时代我就不下跪了,这也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我在电影里看到犯人受审时都必须坐下,连徐鹏飞提审江姐都还让她坐。你们不是政法系统的人不了解这个情况,所以我让我自己坐下。”
羊干事扭头看了一下,没有说话,又去看文件,对这边的外调并不关心,也许是对这种外调司空见惯了。
“铁戈,你还是这样狂妄,这样嚣张!嗯!!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你这样做就不考虑后果?”沈少卿喝道。
“能不能来点新鲜的?这种威胁的话我在学习班里听得耳膜都骨质增生了,还有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都他妈是屁话!我当然知道我的身份,不就是判了十年徒刑的囚徒吗?我已经有十年后果了,还能有什么后果?你们还想把我怎么样?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今天我也明确地告诉你们,共产党已经把我放进了这个红色保险箱,你们想给我加一秒钟的刑都办不到!这里属于武汉市管,再也不是红州地委说了算的地方。我奉劝二位,你们的态度要好一点,说话要客气一点,语气要尽量温柔一点,要像跟你老婆谈恋爱那样缠绵。二位要明白现在是你们找我要材料,这说明你们是有求于我,所以你们的态度要好一点,兴许我会赏点残汤剩水给你们,不然老子不伺候了。”
李泽辉闻言大怒,拍着桌子吼道:“你是哪个的老子?”
铁戈霍地站起身来,冲到桌子跟前,用那蒲扇般的大手也猛拍桌子,并以更大的嗓门怒吼道:“我是你们的老子!强盗婊子养的!干部都不跟我们拍桌子,你狗日的敢在这里跟老子拍桌打椅?你们是不是还想像七六年在厂里二十多个人打我那样再打我一次?今天我倒想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手段?如果二位有兴趣的话我倒想陪你们玩玩!”他语中暗藏杀机:“老子今天废了你们两个,加刑也值得!”
羊干事在一旁用钢笔敲了敲桌子,不温不火地说句:“铁戈,过分了啊,坐下说。”
“羊干事,今天我还真不伺候了,我回车间上班去。”铁戈转身要走。
羊干事站起来拦住他:“我们到学习室去。”说完顺手带上办公室的铁门,领着他到学习室坐下:“铁戈,我在监狱里搞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见犯人和外调人员拍桌子大吵大闹的,看来你对他们有很深的成见。”
铁戈嗤之以鼻:“哼!岂止是成见,简直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他仍然很激动:“这两个家伙是我们厂政治处主任的两条狗,想起当年他们往死里整我,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们是来外调的,拿了材料就走人。”
“这帮狗日的来外调就是又在想整人的花招,我什么都不说看他们怎么办?”铁戈得意地说。
“人家还没说什么,你知道他们到底要些什么材料?你总要先了解一下情况嘛。”
“羊干事你不知道这些狗日的有多坏,他们来搞外调肯定没什么好事,又要整我在厂里的那些好朋友,我今天就是要他们狗咬尿泡空喜一场,看他们回去怎么交差!”
“你是不是怕他们所以不敢说?”羊干事故意激他。
“我怕他们?笑话!这帮畜生就是王为仁手下的狗腿子,我从来都没有把他们当人看。你要是不信你先出去,把他们留在办公室里,看我怎么收拾这两个狗娘养的。”铁戈坦然地笑道。
“铁戈,要是事情都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就好办了。人家是组织上派来外调的,总要完成任务才能回去。你现在的身份是犯人,不配合组织调查是不行的。这里没有刑讯逼供,你照直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说完了让他们开路。”羊干事这番话既像规劝又像出主意,铁戈一下子回过味来。
两人回到办公室,铁戈这次把椅子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