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编细辫子,右鼻孔上穿了一个金色的环,乳房像干了的小口袋一般长长的垂在
腰下,都是很瘦的女人。
脊椎痛,来了热带,居然好了很多,走路也不痛不拐了。
夜来了找出蜡烛,点了四根,室内静悄悄的闷热,伊底斯拎了一把大弯刀,卷
了一条草席,在房门口蹲了下来。
好似等了一世纪那么长,荷西和路易才回来,浑身脏得像鬼似的,两人马上去
洗澡洗头,我忙著开饭,再跟荷西不愉快,看见他回来,心里总是不知怎的欢喜起
来。
“天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两个男人吃著热菜,满足的叹著气,我笑著去洗澡了。
真可怜!吃一顿好菜高兴成那副样子,人生不过如此吗?
刚刚泡进水里,就听见外面车声人声,伊底斯奔跑著去拉铁门,接著一片喧哗
,一个女人大声呼喝著狗,荷西也同时冲进浴室来。
“快出来,奈国老板娘来了。”
“这么晚了?”我慢吞吞的问。
“人家特意来看你,快,啧!”他紧张得要死,更令我不乐。
“告诉她,我睡下了。”还慢慢的泼著水。
“三毛,求你好不好?”说完又飞奔出去了。
到底是出来了,梳了头,穿了一件大白袍子,涂了淡淡的口红,一步跨进客厅
,一个黑女人夸张的奔过来,紧紧的抱住我,叫著∶“亲爱的,叫人好等啊!”
就在这一刻,电突然来了,冷气马上轰的一下响了起来,客厅灯火通明,竟似
舞台剧一般有灯光,有配乐,配合著女主角出场。
“你一来,光明也来了,杜鲁夫人。”我推开她一点,笑著打量著她,她也正
上下看著我。
她,三十多岁,一件淡紫缀银片的长礼服拖地,金色长耳环塞肩,脚蹬四寸镂
空白皮鞋,头发竖立,编成数十条细辫子,有若蛇发美人,一派非洲风味,双目炯
炯有神,含威不怒,脸上荡著笑,却不使人觉得亲切,英语说得极好,一看便是个
精明能干的女人,只是还不到炉火纯青,迎接人的方式,显得造作矫情。
她一把拉了我坐在饭桌边,开始问话∶“住多久?”笑盈盈的。
“一个月吧!”
“习不习惯?”
我笑著不答,才来两天,怎么个惯法?
她笑著望我,又歪头看荷西,这才说∶“来了就好,你先生啊,想你想得厉害
,工作都不做了,这会儿,太太在宿舍,他不会分心了。”
荷西奇怪的看了一眼杜鲁夫人,她在胡说什么,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唏哩哗啦
的。
这情景倒使我联想到红楼梦里,黛玉初进贾府,王熙凤出场时的架势,不禁暗
自笑了起来。
“工人怎么样?”她突然转了话题问我。
工人怎么样她应该比我清楚。
“要催著做,不看就差些了。”想了一下,告诉她。
“什么!”她叫了起来,好像失火了一样,两副长耳环叮叮的晃。
“你们这些人,就是太人道了,对待这种黑鬼,就是要凶,要严,他们没有心
肝的,知不知道。”她一拍桌子,又加重语气。
她忘了,她也是黑的,不过是黑色镶了金子银子而已。
“还偷东西吗?”关心的问著荷西和路易。
早知道他们偷的,何苦再来问,我们苦笑著,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种偷儿,放在家里也是不妥当,我看━━”说了一半,□□□□的在皮包
里数钱,数了一百二十奈拉,往桌上平平一铺,对我看著。
“哪!这是一百二十奈拉,厨子工人一人六十奈拉,是上月份的薪水,明天你
叫他们走,知道吗?说杜鲁夫人说的,不要再做了。”
“我不能辞他们。”我马上抗议起来。
“你不辞,谁辞?你现在是这宿舍的女主人,难道还得我明天老远赶来?”
“再留几天,请到新的人再叫他们走好了。”
荷西说著,面有不忍之色。
“杜鲁夫人━━”我困难的说,不肯收钱。
“不要怕,对他们说,有麻烦,来找我,你只管辞好了。”
“可是━━”我再要说,她一抬手,看看表,惊呼一声∶“太晚啦!得走了!
”
接著蹬著高跟鞋风也似的走了出去,还没到院门,就大叫著∶“司机,开门,
我们回去!”
车声溅著泥水呼啸而去。一如来时的声势。
“嘘━━”我对著荷西和路易大大的吐了口气。
“哼,六十奈拉一个月,坐公共汽车转两次,再走四十五分钟泥路进来,车费
一个月是廿四奈拉,还剩三十六个奈拉,一斤米是一个奈拉六十个各贝,你们说,
叫人怎么活?厨子还有老婆和三个孩子━━。”我摇著头数著那几张纸。
“他们平常都吃一顿的,面包泡水洒些盐。”
“他们怎么能不偷━━。”
“她早就知道这两个人偷吃,现在突然来退了。”路易奇怪不解的说。我格格
的笑了起来。
“这是戏,傻瓜,荷西太太来了,闲著白吃白住,不甘心,来派工作省钱啦!
”我说著。
“可是讲好是公司配家属宿舍的,现在大家挤在一起,她还叫你来做打杂?”
荷西说。
“没关系,一个月满了本人就走,嘿嘿!”
“汉斯、英格再两天要回来了,事情会很多。”
“再说吧!”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夜间睡到一半,雨又排山倒海的倾了下来,像要把这世界溺没一般。
五月三日
工人和厨子听见我辞他们,呆住了,僵立著,好似要流泪一般苦著脸,也不说
一句话。
“再找事,不要灰心,总会有的。”我柔声的劝著。
想到去年一整年荷西失业时的心情,竟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这个━━给你们。”我指著一小箱沙丁鱼罐头对他们说。
看见他们慢慢走开去的背影,竟没有心情给自己弄饭吃。
我来,反而害得两个工人失了职业。
下午正在拖地,杜鲁医生没有敲门,就直直的进来了,一抬头,吓了一跳,好
没礼貌的人。
一来,把公事包一丢,斜斜靠坐在沙发上,一双腿就搁在扶手边晃。
穿著雪白的衬衫,红领带,肤色淡黑,可以说算得上英俊,自大的神气,反而
衬出了内在的自卑,他是极不亲切的,才开口,就说∶“拿罐冰啤酒来好吗?”完
全叫佣人的口气。
问了些不著边际的话,站起来要走,临走好似想起什么的说∶“你在这里的伙
食费━━怎么算?房间钱是荷西份内扣的。”
“我吃什么会记帐。”我干涩的说。
“那好,那好……”
“明天汉斯回来,叫荷西下工早一点,去机场接,再说━━港口那条沉船估价
了没有?”
“工程上的事我是不知道的。”
“啧━━”他踩了一下脚,再见也没说,掉头走了。
奈国方面的两个老板,总算见识过了。
给路易的床去铺了,脏衣服找出来洗,床单成了灰色,也给泡在浴缸里,想到
明天汉斯他们要回来,又提水去擦了他们房间的地,脊椎隐隐又痛,没敢再做什么
,便去厨房预备晚餐,又是盼到天黑透了,人才回来。
已经预备睡了,路易突然来敲门,隔著门问他∶“什么事?”
“你为什么泡了我的被单?”语气十分不悦,我听了匆匆披衣去开门。
“你的被单是灰色的,知不知道?”我没好气的说。
“现在叫我睡什么?床垫子是褪色的,一流汗,就褪红红的颜色。”他完全没
有感激的口气,反而怪上门来,真恨死自己多事。
“真抱歉,将就一夜吧!”
“以后早晨洗,晚上就干了嘛!”他还在抱怨。
“天下雨你没看见!”我双手一叉也凶起他来。
“好了,我让你,好了,好了吧?”路易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转身走了。
“神经!”把门砰一下关上,骂了他一句。
荷西躺在床上想事情,过了一会,突然轻轻问我∶“上次━━托路易带了芒果
回去,他给了你几个?”
“五个,都烂了的嘛,还问。”
“才五个?”荷西睁大了眼睛不相信的又问。
“买了五十个,装好一小竹箩,托他带去的啊!知道你爱吃。”
“在他们冰箱里看见一大堆,不知道是你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