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除了震惊,只有愤怒。
我扯着两个大口袋,我一身的修理工打扮,我的头发乱糟糟的,我的身上都是油渍和油味,我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馨兰还是会烧好一桌菜,打好洗脸水等我回家,小飞还是会跳到我的怀里,喊着爸爸,爸爸!
这些,我都不要失去,这些,就是我现在活到现在最大的幸福了。
在将要真正失去的刹那,我才明白她们的意义和珍贵。
……车子停在我身边,车门打开。
车上走下一个人。我不认识。
我松了口气。但那人却直直走向我。
他停在我面前,彬彬有理:〃请问是李端康先生吗?〃
〃是我。〃
他把亮晶晶的钥匙提起,放在我面前,〃这是雷先生送给您的礼物,本年度最新款的敞蓬宝马,请您收下。〃
我盯着那把车钥匙,就是一条毒蛇咬起人来也不会这么疼。
〃我不要,我不要!你跟他说我什么都不要,你喊他不要来打搅我!〃我疯了一样蓦然大吼大叫,我提着两个塑料口袋,拔足狂奔。
我跑啊跑,跑啊跑,终于跑进家里的巷子。我一下子就安心了,我慢下来,我整了整衣服,蜡烛掉出了口袋,蛋糕可能都被挤坏了。
我敲门,往常馨兰总是在我敲门的前一刻就能听到我的声响,就过来开门了,今天她肯定在忙着做菜。
我刚要那钥匙,门就开了。
馨兰站在我面前,我走进家,逗她:〃今天都做什么好菜了?小飞呢?我们先把礼物放起来,等切蛋糕的时候再给他看,他保准会高兴疯掉……馨兰?〃
馨兰反常地一声不吭。
我奇怪地把手上东西放下,我的眼角渗进一点点柔嫩的颜色,我才开始慢慢闻到强烈的香气,整个把我们的屋子笼罩,这都是些什么啊?……我环顾我的家,我的四周,竟然都是花!都是一朵朵香水玫瑰,都是一枝枝粉红色,成百、上千,堆满了整个角落,甚至快要砌到屋子顶,放不下了,就堆到院子里,耳朵鼻子眼睛全都是浓郁的香气,全被占领,没有一个地方能逃得过。
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但我也只能一声不吭。
院子里,传过来小飞兴奋地叫闹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美丽的高贵的花,我送给他母亲的都是一两枝田园里采摘的鲜艳的无名花。
我抹了下脸,我要让自己清醒点。我没想到这么快。
〃馨兰,我要跟你说些事。〃我木然地说,我知道我最难过的关就在眼前。
馨兰在这些花丛中,还是像个小姑娘一样美,还是我的小仙女,我知道我可能马上就要失去她了。
〃不要说,端康,我不想听。〃馨兰别过脸,回避我的眼光,〃你看这些花可能都送错了,我们小城哪见过这些花,他们说这些都是空运过来;送错就送错吧,这些花不是开得很美?〃
〃馨兰,我以前,我遇到你之前,我喝酒住进医院,都是因为我爱上一个人,他是个男的……〃
〃不要跟我提雷耀!〃
她喊着,她发抖,她眼睛里都是泪,她捂住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馨兰是谁告诉你?〃我被揭穿了,羞耻扑面而来。〃是他说的?〃
〃我偷看了你的日记,在你把它烧掉的前一个晚上,在五年前!〃
……
馨兰背对我,她的声音遥远又痛楚:
〃端康,我克制不住我自己,我知道你心里面还有别人,那天晚上你又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那么害怕,我怕你会跟别的人走了,我想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小飞在我肚子里,我又疼又害怕,我知道你一直有记日记,我想看看,我只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想我、怎么看我……端康,我都做了什么?你会恨我!端康?〃
〃为什么你看了日记,还要跟我这种人在一起?我是个同性恋,我喜欢一个男人,我还被他甩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
我抬手,碰到馨兰的肩,她没有拒绝我,我搂住她纤弱的肩,我把她搂在自己怀抱。
〃我害了你,馨兰。我误了你一生。〃
〃端康,我们在一起整整五年,我们从没有吵过嘴,我们做什么都想到一起,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我不求什么其他,我很知足。〃
〃还不够,这还差远了,馨兰,我还要跟你一起变成老头老太,一起搀着手过马路,一起看我们的儿子娶上漂亮媳妇。馨兰,千万别丢下我。〃
馨兰握住我的手,合在她手心里。她的手小巧又暖和。她焐着我的冰冷。
〃过去的都过去了,端康,我在你身边,从前,现在,以后,我一直都在。〃
这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切了蛋糕,吃了一桌的菜,小飞拿到礼物高兴极了。
我在夜里,家人都睡了,把花都丢出去了。
20
把手机电池下了,再也不用了,嘱咐馨兰把门锁好,谁敲门也不开,暗地里,开始把攒在银行的钱慢慢提出来,我要像小蚂蚁一样,把我的家搬到另外的城市,谁也再不能找到我;就像当年我也这样想着要搬走与那人的小小巢穴一样。
花还是照常送来,堆到巷口,邻居都跑过来打听。
宝马就停在家门口,钥匙放在我家信箱。
还有什么其他七七八八散着香气,用最高档的漂亮盒子包着的东西,源源不绝,全都扔掉。
挑了个大晚上,我偷偷摸摸赶紧把最后几百块钱取出来的时候,我按下一个键,闪出的屏幕却显示连我微薄的存款数也在后面蓦然加上了好几位零……我数着一个个零,一个个圈圈,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简直要疯了,这到底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他只是个明星啊,他又不是什么黑社会,不是什么政界要人,他怎么能把我的老底都端掉,他怎么能对我赶尽杀绝!
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我何德何能享受到被人时刻监视、逃出无门的可怕难受!
已经又过了五天,倒计时滴滴答答进入尾声,我誓要搬空我的一家人,值些钱的细软带上,房子是租的,不要了,锅碗瓢盆什么也不要了,火车票已经买好了,馨兰在,小飞在……差不多了,只要到别的地方,就能又开始新的生活,这次再也不去大城市玩,就再也不会被发现,我就能看着我的儿子健康快乐的长大。
人一辈子总不能只为自己活,得想着其他人,她们跟你骨肉相连,她们的幸福往往远大于你个人的幸福。
馨兰没说什么,她默默收拾行李,她照常为我烧饭洗衣服带孩子。
我想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只是要快,再快些。火车票是星期天的,后天早上九点。
如果现在不走,我怕我再也走不了。
今天是周五,轮我值夜班。为了显得我一切如常,我没有请假。
门已经锁了两道,躺在单人床上,我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屋外面的一两声猫叫都把我的浅眠惊醒,我几乎是竖起耳朵,瞪着天花板,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我的心里清明,正在上演过去的悲欢离合,全都已经过去。
早上六点开始下雨,我头疼,眼睛底下是黑眼圈,喝了两大杯开水还是提不起精神,洗了把脸,随便扯了张塑料布挡在头上,我打开车铺门,外面大雨如瓢,哗啦哗啦,伸出手背打上去都嫌疼,我把门反锁好,张着我的临时雨伞走进雨水泥泞里,路上还是一个人都没有,这时候,这个小城的大多人都还在安睡。本来我也该回家好好睡觉,但现在什么都做不成了,回家看看还有什么能拿的再收拾好,明天就要走了。
我跳过一个水洼,还是溅了半个裤管的泥巴。我这样狼狈又糊涂的人,值得谁的坚持?谁都不值得……我心里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