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又咧嘴,还没开口,赵燕子就咆哮上了:“挨砖的是我,我都已经被你们砸晕了,你说你们大儿大女在家杵着。我就指望你们了,要是有个当领导的亲家,我还用给人欺负到这份上……”
下面的话,董紫苏和董半夏可以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那些话,被赵燕子刻进了历史的复读机里,赵燕子高兴的时候说,悲伤的时候也说,一个寡妇妈的辛酸血泪,被赵燕子说到声泪俱下,她一遍一遍地舔舐历史的伤口,刺痛着、自虐着、麻木着、亢奋着。
赵燕子的大段落演讲如下:“你们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妈,这么多年,我死了几个死啊?当年,你爸爸一死,谁都挤对咱,厂里分房子涨工资从来没咱的份,我才四十八就让内退了……那都是因为你爸,我窝囊呀!那狐狸精李黛玉,勾引你爸爸,把他害死了,她倒跑了,我找了她二十多年呢!我赵燕子这一生,都被李黛玉给毁了……现在我只剩下你们,可是你看看,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我还有什么活头,我死了算了!”
然后赵燕子的思维开始混乱了,冲着墙撞去,或者冲床撞去,或者捶桌子砸凳子,瞬间汹涌的眼泪让她变成了一颗受了潮的炸弹,炸,炸不开;扔,扔不掉;接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不接手,又怕火药凝聚了更大的威力,把她自己炸了……董紫苏在她妈冲她撞来之前,早已练就得身手敏捷,几步就夺门而出,赵燕子还在后面追着喊:“你回来,给我相亲去……”
紫苏在外面喊了声:“回单位,结婚旺季,我得给人结婚盖章去。”喊着就没影了。赵燕子追到门口,结束语喊得惊天动地:“滚!有能耐给自己盖上那个章!结婚章!”
屋子里突然出现了几秒钟的寂静,董半夏木讷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安慰赵燕子、声讨妹妹,还是该替妹妹声讨赵燕子。
他慌乱间收拾书包,把中文书、针灸古书一股脑塞进去,似乎也准备离开是非之地。但是,他跑不了了,赵燕子的火力马上就转了方向,一把夺下他的书包。
“还有你,半夏,以后我再也不管那死丫头了,让她老家里,我管你。”
半夏一惊,说:“我……还不用急。”
董半夏再找不出更多的理由了,自打他爸一死,全家的话都被他妈他妹妹说尽了,他更多的职能是当块沉默的石头,随时要用来堵枪眼,还要被锤子榔头敲打泄愤。特别是今天这种情况,赵燕子听什么都不顺耳,又冲那块石头开火了:“还不急?我都急得鼓疖子鼓疮了!你也快三十了,给你介绍多少次对象了,还三脚踹不出个屁来,活长张棉裤腰嘴。你看看咱家,要房子没房子要钱没钱,你还靠什么?”
半夏在赵燕子的轰炸下一句话不说,拿起书包就走,赵燕子追到门口,还大喊:“你去哪儿?晚上不吃饭了?”
半夏只回了三个字:“上夜大。”说完就跑没影了。赵燕子站在门口,踮着脚还在招呼着空气说:“哎,半夏,黄书记那闺女三十三了,还没对象,人家问你什么时候去见面……”
赵燕子还没说完自己先泄气了,半夏老大不小了上什么学啊,他那是找借口,不想去相亲。
赵燕子想到这一层,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没了,倚着那段枯树桩子,全身的支柱都垮了。她的眼神失去了光彩,拍着树桩子,嘴里机械地念叨着,她这不是养了些孩子,是养了些罪啊……
这些话被赵燕子倒粪似的说得失去了内涵和激情,苍白着,空洞着。可是这一次,有意义了。赵燕子还没说完就打住了,她痴痴地看着那段死木头,裂歪疤口的地方,一弯新枝挡不住地钻了出来,那上面的粉红色花苞已经吹弹可破。赵燕子咧嘴看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阵小风吹来,最大的一个花苞“啪”地一下子就绽放了。
董家门前那棵枯萎了多年的桃树,在这一年的春天,开花了。
2
“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几个镏金字贴在红牌上,喜气洋洋的,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糖果的味道。
“啪”地一个钢印盖下,紫苏看着一对新人,机械地祝福着:“祝你们百年好合,永远幸福!”
新人捧起结婚证书陶醉了半天,男方激动地塞来两包喜糖,女方还热情地把糖纸都剥掉硬塞进紫苏的嘴里。紫苏看他们勾肩搭背地走了,羡慕着,嫉妒着,纠结着,自嘲着:“我他妈总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还没说完就咧嘴了——那是颗“秀逗”,超级刺激,酸到骨头,酸到每一个神经末梢。
董紫苏没法不心酸,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上班,董紫苏管结婚领证盖章,这个铁饭碗是赵燕子当年逼她考公务员换来的。但旱涝保收并不能让董紫苏感到一丝幸福。她天天就像个月老似的,给爱到死去活来的新人们盖结婚登记章,每盖一次章,就似乎在自己心上抡一锤子,因为她始终没机会给自己盖上那个章。
董紫苏本不是那种恨嫁女孩,她的结婚目的很简单,只不过想离开家,逃离那个强大的妈。当年考大学想考到外地,可是一分之差还是落到本地,仍旧跑不出家门。终于熬到大学毕业要跟男友去上海发展,可是两次“私奔”,都被她强悍的妈给硬拉下火车、拽下飞机。董紫苏想拿婚姻来拯救自己,但是她折腾数年,愣是跑不出她妈的手掌心,她简直觉得被施了魔咒,或者投错了胎。她绝望到想跟那枯树桩子一样,当化石烂在家里。
今天就是反常,“秀逗”最上面一层柠檬酸化了,董紫苏意外地尝到了超级的甜,甜到她都花了眼,看着登记完的那对新人幸福的背影,那女的变成了自己,但是那男的仍旧是个影子。她痴痴地看着,想着,想回头的一瞬间,她的那个“他”将是怎样石破天惊?她正迷失着,电话响了,紫苏一接就跳起来了!
紫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她的闺密,5年前去美国读研的老同学艾佳,要回来结婚,先向她咨询结婚登记程序。带着帅哥博士,打着“飞的”,只为回来结婚!
紫苏听着电话就开始边抽搭边抹眼泪,像个小心眼的小女人,完全是本能释放,酸酸地说:“你嫉妒死我了,不,我还嫉妒你那小老公,那‘爱谁谁’,他把我闺密抢走了。”
艾佳在那边还继续得意着说:“亲爱的,你可真是个结婚狂,干脆我给你捎回个男人来吧,说,你要什么样的型男?阳光的,还是闷骚的?”
紫苏啐一口,把嘴里的糖吐了:“去你的,说正经的,啥时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董紫苏心花怒放了,破天荒第一次拿起了一块糖,这次是自己主动剥了糖纸塞到嘴巴里的,她也第一次品味了太妃糖的美妙。女人可以没有男朋友,但绝对不可以没有闺密。闺密就是内衣,贴身的,温暖似自己的第二层皮肤,隐藏着她三围的尺码。
董紫苏幸福洋溢,艾佳出国五六年了,紫苏攒了太多的话要和她说:相亲,失败;再相亲,再失败……她的生命似乎只为那个未知的男人数着日子过,她一定要倒尽苦水,说个三天三夜。
为此,董紫苏为闺密果断地推掉了下次相亲,她现在只想见一个人,那是艾佳。但是,时空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艾佳世界末日一样地来电话了,她在西雅图的机场办理出关时被查出护照过期,只能等她回领事馆处理完了才能回国。而她那位在美国土生土长的男友蓝博,中文不好,从没来过中国,现在已经上了飞机。艾佳急三火四地拜托董紫苏去机场接蓝博,最后还要跟个妈一样地嘱咐一句,蓝博比她还小一岁,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大男孩,他甚至把手机落在艾佳手里……
董紫苏一急,立即找了个纸板,拿马克笔写了个大大的“蓝博”,开着单位的下乡扶贫车就奔机场了。底盘那么庞大的吉普车真的跟去救灾似的,但是机场高速被堵得七横八竖,前面出了交通事故,救护车也飞不过去。
一架飞机掠过,紫苏更加泄气,只好使劲捶喇叭,一切都乱了套。
拥堵的车辆还是纹丝不动,现场更加混乱,有个女人在绝望地大喊“救命”。
在离紫苏二十多米的地方,伤员躺在地上,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