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惟一是他师父,当年,田立功从部队复员后进了中药厂,就一直跟着董惟一当学徒。如果不是董惟一和他徒弟李黛玉不清不楚,硬抢他心目中的女神,还弄大了人家的肚子;如果不是赵燕子耍心机把李黛玉介绍给田立功,让他擦屁股;如果不是董惟一死得蹊跷,嫌疑人李黛玉跑了,赵燕子也不会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到他田立功头上,一直诽谤他,揭他的短……那他田立功现在可真的是平步青云,估计早就是市级领导了,难道他这辈子就要败在这条腿和那个泼妇身上?
田立功正恨恨地想着,他的宝贝女儿田蜜兴奋地冲进门来,直接就腻到田立功身上了。
“爸,我可给你找着秘方了,古代的,专门治风湿病的偏方,绝对管用,华佗都用它配麻药。还有针灸,哎哟,我找到世界上最厉害的高手了,指哪儿打哪儿,都能扎跑混混,扎你这条腿,那真是小菜一碟。你就瞧好吧,我保证让你健步如飞……”
田蜜迫不及待地说了半天,发现父母都惊讶地看着自己,才神色一正,说找到了一位针灸大师。
田立功一听就泄了气,针灸大师只有一位,可惜他死了,再也找不到这样的高手了。
田蜜不服气地说:“我这位可不一样,他的师父是古人,我都跟他打赌了,他要是能治好你……”
张华担心地问女儿:“你就怎么着?”
田蜜嬉皮笑脸地回答:“我就……嫁给他。”
田立功和张华惊讶地一起站起来,田蜜还是嘻嘻哈哈的,一点也没当回事,嘴里说着:“老爸老妈,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
田蜜说完一头就扎进了卫生间,田立功和张华坐在沙发上紧张地你看我,我看你。卫生间里传出流水的“哗哗”声,还有田蜜用英语韩文中文混杂着唱歌。
“……I want Nobody Nobody But You……除了你我谁都不要……Nobody Nobody……”
田立功两口子听得面面相觑,老公安张华同志也跟破案终于找到线索一样,长舒一口气,他们的宝贝闺女,谈恋爱了。
2
星期天的清晨,中药厂职工宿舍静悄悄的,那些20世纪70年代盖的老平房一排排地站着,破败着,凭吊着旧日“工人老大哥”的辉煌。它们在周围高楼林立的氛围中,毫无生命的迹象,就像一个地洞,里面趴着草根阶层,跟田鼠似的偶尔露个头,仰头看着不属于他们的繁华。
一切都慵懒着,被时代遗弃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德行。
只有赵燕子,还跟个陀螺似的照转着,亢奋着,计划着。她扎着围裙,端着饭锅过来,看半夏和衣靠在床头上还在睡觉,赵燕子立即就拍打儿子:“快起来,太阳照屁股了!”
紫苏睡眼惺忪地从里屋出来,抱怨着:“妈,一大早的,你吆喝什么,大星期天的。”
赵燕子一见紫苏,想起大事来了,赶紧吩咐她,吃完饭跟她去相亲。赵燕子一提相亲,立即跟打了激素似的,忙着摆筷子,自己规划着,今年一定得嫁出闺女去,不然怎么让儿子往家领媳妇?
一想起儿女的婚姻大事,赵燕子饭也不吃了,无限憧憬着幸福生活。她未来的世界里只有孙子、媳妇,还有亲家。赵燕子立即站起来,打开抽屉,戴上花镜,开始坐床上数存折,还在自言自语规划着,给儿子买二手房,房子首付也是大钱,她不能光靠在夜市卖袜子了,就是白天也得加班,她得和城管打游击。等儿子结婚时大操大办一把,她得让老同事都看看,特别得给田立功看看,赵燕子挤对不死,又站起来了……
半夏反常地没和赵燕子掰扯,呆呆地透过窗户玻璃,看门外那枝桃花。他似乎看见了,在某个地方的楼下,桃花绽放,有个叫田蜜的女孩,正站在窗前向着他招手,田蜜说:“你敢赌吗?”
半夏开始大口喝稀饭,似乎对面就站着那个挑衅的小女生,就看着他喝稀饭。饮食男女,爱总和吃联系在一起,半夏觉得他妈煮的小米粥都带着甜味,他的心已经飞到另一张餐桌上。
田立功家的早餐丰盛多了,牛奶豆浆,煎蛋煎培根,烤面包,看得人眼花缭乱。田立功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过来了,他腿疼了一宿都没睡着。
张华担心地扶他坐下说:“要不我去给你买副护膝对付着?”
“嗯,也只好这样了。我下周要去科委开会,可不能让领导看出来。”
田蜜根本就不把她父母的顾虑当回事,因为她坚持认为,老爸的腿不成问题,因为那位针灸高手答应要上门来治。
田立功立即催促:“那就赶紧来,我可等不及了。”但是张华手里的筷子都掉桌子上了:“那小子是个电工!他会针灸,这哪儿跟哪儿呀?那是人,不是电线。”
田蜜不高兴了,拿起一片面包就走,进了自己房间再不出来了。张华气得拿手指着,却一点辙没有。张华立即就分析出来了,那小子不只是会针灸那么简单,没准就是他们家未来的女婿。
田立功倒兴奋起来,女婿好啊,要是有个会针灸的女婿,那他就有枪了。所以他让田蜜尽快把那高手带回家。
田蜜终于乐了,还“啪”的一声在田立功脸上亲了一口。田立功似乎比她还得意,闺女可中了他的计了。
田立功斗志昂扬地重新开始吃饭。他咳嗽一声,十足的领导范儿,他对张华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我要彻底让赵燕子闭嘴,她这些年闹来闹去就一个原因。”
田立功直拍大腿,演讲似的说了半天,就是围绕着这条腿。董惟一当年给他针灸治好了腿,赵燕子就认为她男人救了他的命,这就是小市民见识。所以,田立功一旦不答应她的无理要求,她就翻腾旧账,说他恩将仇报,弄得全厂都以为田立功欠她的。现在好了,要是田蜜找的那小子真能治好他,他田立功就得让她看看,离了董惟一那把针,地球一样转。
爱情的确带着阴谋,在一个官迷眼里,他那条腿,就是政治;那把针,就是武器,一切跟爱无关。
3
这个春天对董半夏和田蜜来说,似乎多了一层含义,那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深藏在眼睛里,却暴露在举手投足间。
特别是半夏,整个人都变了,他一天里最隆重的事变成了上夜校。
田蜜现在站在讲台上轻松多了,似乎备课准备得很充分,只讲给一个人听。大屏幕上是古诗《相思》,田蜜在念着,眼睛却看着下面坐着的半夏,带着点试探,带着点挑衅。
她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首诗是唐代诗人王维写的,她故意说:“只要谈过恋爱的,肯定知道这首诗的意思。”
半夏紧张地低下头,不敢看上面。
田蜜继续挑逗说:“没错,这是一首爱情诗,本来是传达男女爱情的。可是,有人却有另类看法,他认为,红豆是毒药,在《本草纲目》里说它是相思木的种子,别看外表漂亮,但有大毒,几粒种子就能毒死一头大象……”
半夏终于抬起头来了,不服气地盯着田蜜。
田蜜得意地继续鼓动:“这其实是‘最辣’、‘最酷’的一种诠释,现实也是这样,最美好的东西往往带着最大的痛苦和危险。比如罂粟,它的花最漂亮,可它也是最可怕的毒品。”
半夏的目光终于接上了田蜜的目光,田蜜笑了,故意再次试探着说:“爱情也是,甜蜜里带着刺,就看有没有人敢于去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