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麼令我痛恨,那就是一个忧鬱的早晨。」
闹鐘还没响,六点準时起床,六点十五弄好早餐,六点半把全套西装熨好,当丈夫在七点整醒来的时候,手帕和袜子要放在玄关的凳子上。
从窗外昏黑的天色看来,今天是个沉闷的阴天,要帮丈夫準备雨伞﹔看著这小小的卧室,望著身旁躺的男人,虽然每晚都跟他睡,结婚一个月以来,随著时光的流逝,彼此似乎没有变得更接近。
我辞了工作,专心当家庭主妇,花了更多的时间来迎合丈夫的需要──煮饭、打扫、洗衣、整理所有的杂物──或许某些女人会感到满足踏实,但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生活,必须学会容忍,并扮演所有的角色:煮饭婆、菲佣、洗衣妇、打杂工。
这是我的角色,而且也是些高尚的角色,所以我做得无比卖力,然后我获得了钻石戒指为报酬,它们映射出我的渴望与无望。
「每个女人的内心,其实都是娼妇﹔有些人诚实地爲了钱而出卖自己,其他则是用身体换取一枚戒指。」
「也有女人为了爱情,可以献身给所爱的男人。」
「爱情对於女人来说,不过就是反照一种难以完成的幻想。」
「男人呢?」
「男人只懂得自己,不懂幻想和爱情。」
季辛吉说对了,「权力是最有力的催情剂」,这个男人成为我的丈夫,并且在床上控制著我的身体,我学会了服从,也瞭解自己为何必须忍受这种毫无快感的过程,因为他买下了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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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照虚)
世界万物自有其定理。
六岁到十二岁,不记得有什麼快乐回忆,印象中只有补习班:儿童美语、数学、心算、速读,还有永无止境的考试。
十三岁到十五岁,补习课表不减反增﹔上了知名高中,生活还依照课表缓慢爬行,总想著:只要考到一流大学,我就自由了。
大学从忧鬱的十九岁展开,我进入了最时兴的电机系,每学期都为了申请奖学金而活﹔大学毕业,家人又说唸电机的最好拿个博士学位,因此同学都出社会工作了,我还在研究所拼命唸书。
终於拿到博士,朋友们早就成家立业了,我还每晚通宵耗在研究室,累得跟狗一样。
我从没握过女孩子的手,遑论接吻,当然也没有性经验──找援交怕染病,想约会又没时间──有的同学现在都升到副总了,小孩也生了两个,我保持单身,月薪只拿六万,他一个月却有十二万。
这是何苦来哉?
现在我卅五岁,在竹科园区的大企业当工程师,研究的主题是新系统对plasma(电浆)萤幕的影响﹔在虚拟实境的巡访系统,要让使用者身歷其境,影像品质是重要因素,除了表现镜射(specular_reflection)效果,还要加强模拟物体间的漫射(diffuse_reflection)效应,简单来说,就是每天尽可能把各种影像弄到最清楚、最精细的程度。
在室温接近零度的无尘室中,我们穿著防尘衣,头戴防尘帽,脸上则是N95口罩和特殊感光眼罩,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但年轻的新进工程师小周,最喜欢在这裡跟我聊天。
「『丛林祕境探险』、『沙漠之旅』和『南极世界一游』,你认为哪个最无聊?」
我想了想:「闹鐘、西装、领带、婚姻生活,还有鸽笼般的烂公寓。」
「这是心理测验,认真点回答吧。」
「我认真答了。」
小周看著我的眼睛,然后神秘兮兮地说:「你只有工作认真,总是习惯严密防范身边的人,所以都不说真心话。」
「何以见得?」
「因为你不想理人的时候,就会开始言不由衷。」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生命的轨道运转几十年,也不晓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所以总觉得无法照著希望的方向行进──两个月前,爸妈把婚友社的资料交给我,与几个年轻女孩配对。
刚开始,我找了个学歷相当的女性约会,她热衷於追求事业,就像公司那些强势的业务,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总是把「你该如何如何」掛在嘴边,彷彿和陌生人战斗、战斗、再战斗,就是生活的核心,而跟母亲比起来,她在家事方面零分,但工作方面成果辉煌,因此她卅三岁,虽然长得不丑、身材不赖,却一直未婚。
「烹飪和打字一样,」她说,「只有脑力差的人做得最好。」
我万分同意她的看法。
母亲告诉我:女强人可以当个绝佳的生意人,却不会是个好太太;娶了她,我会后悔。
我一生之中约会的第二个对象,就是现在的妻子,和母亲比起来,她在家事方面得满分,与女强人相较,也没有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而且有种沉静的气质──她很少说话,第一眼觉得她长相清秀、个性温和,虽然年轻,做事却非常沉稳──我不知她对我抱持怎样的感情,跟她提出婚事的时候,她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我问她:「妳爲什麼想要嫁给我?」
她只是微笑。
「因为我手上有个重要的企划案,所以不能去蜜月旅行了。」
她还是微笑。
结婚后,我们搬进一间重新装潢的公寓,家具和厨房、卫浴设备都很完善,裡面有一组正对著门口和卧室的鎏金古董镜,她很喜欢,总是盯著瞧。
有一次我偶然在卧室裡的那面斜镜上,望见她的神色颇为忧鬱,后来我问她怎麼回事,她还是微笑著不答。
我真的无法瞭解这个名为「妻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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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映真)
早上起床时,我发觉所有的ㄧ切都不对劲了。
镜中倒转的时鐘和停止的时间,镜中左右相反的房间,镜中的窗口和风景,完全都和现实之中相反,不变的只有映照出来的自己,好像我已经进入了镜中的世界。
枕痕是冷的,被单摺好了,早餐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氤氳著不熟悉的气息。
「早安!」丈夫走到身边,吻著我的鬢角,说:「难得我星期天起得早,就先帮妳弄好法国吐司了。」
我惊慌地看了一下闹鐘,正好六点。
「……为什麼?」
「妳平常太累,偶尔也让我服务ㄧ下嘛。」
这一定是梦。
我看著他,这个平时不苟言笑、正经八百的男人,第一次对我如此温柔。
总是担心丈夫的反应,但其实他的反应都只是我的虚拟而已;我真正在应付的不是别人,是自己那颗混乱不安的心。
这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晚上,这是我们婚后的第二次做爱,他和第一回的生涩完全不同,显得激情又热切。
而我,一名永恆以后的女人,因为什麼,为了什麼?
张开了灵魂的耳朵和慾望的双腿,倾听爱人的倾诉,感受他的爱抚。
一个放射著光芒的梦,将缄封了许久的爱情,放在阳光与晶灿的镜面之间,一扇叫天堂的门就开始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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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照虚)
起床时,我发现妻子还在赖床;再看闹鐘,已经八点了。
「喂!」我怒不可遏地摇著她:「今天早上我要开会,妳没有叫我起来,真是害死我了!」
她呆滞地看著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