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伦事后仍不住地想,那晚萧宇凯眼底所含的深意,那令人心悸的热切凝视,就到底,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她所住的北投区里,突然乍响的电话铃声,令她自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她叹口气,半跑过去接听,嘴里却在嘀嘀咕咕;大半夜的,一定是啰哩啰嗦的妈妈,也只有她,才晓得她现在住的这鸟不生蛋的偏远地带的电话号码。
「喂?」她没好气地应了声。
「是我,美伦。」
「你──绍辉?」她讶异地提高声音。
从电话筒的那头传来何绍辉颓丧而疲惫无力的声音:「我不知道你已经搬到大屯山那里……我真的很想你。事实上,前一阵子我还去你以前住的地方,房东说你早在一个月前就搬家了,结果我就扑了个空……幸亏昨天我趁周末去了趟中坜,问了伯母情况,她才告诉我这支号码。」他说得委婉,语气极其真诚之至,但美伦却听得出他由来已久的虚情假意。
「绍辉,不,何先生,你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打听我的近况啊?」她故意讥刺他道。
「别这样嘛,美伦,我是因为真的很关心你,才上你家登门拜访的。」他可怜兮兮地说:「经过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才明白到,我真心爱的只有你──」
「少肉麻了。如果照你这种说法,那卓于心和你又是怎么回事?」
「你要相信我,美伦。」他连忙道:「我承认自己有时候会心猿意马──每个男人都免不了会这样的;何况,是她主动诱惑我在先,我也是受害者啊!」
「是吗?真可悲的受害者。」美伦厌烦地回道。「这些废话你可以省省了,我要挂电话啦。」
「你先听我解释嘛!美伦,我已经在拜访伯父母时,提过我们的婚事──」
美伦原本要挂上话筒的手僵住了。她再度抓起电话筒,声音无可避免地再度拉高:「你什么……?」
「我是说,伯父伯母都很赞同我们的婚事,也鼓励我们继续交往下去──现在,就等正式下聘办理订婚了。」何绍辉不疾不徐、自信满满地从容说道。
而美伦的愤怒也爆发了。
「你这个凡事自作主张的浑蛋!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啦?」
「你在几个月前不也老逼我娶你吗?」他无辜地说:「我不过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又慢了一点提这事,反正都要回到你身边了,干嘛这么生气?我们的婚事要很急,我可以立刻叫家里弄妥一切事前准备,你马上过门,就能成为我们何家的人了。」
「你别再痴人说梦了!要我嫁给你这种货色?门都没有!」
他又开始在电话中持续拉下脸来恳求:「我是真心爱你的,美伦,你是我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算我求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置若罔闻地嗤之以鼻:「你难道连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自尊都没有了吗?……好可悲啊,何先生。『你是我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这种恶心八拉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多像是连续剧的台词啊,有的时候,真希望听到有人会这么对我说……」
忽地,她的心底对何绍辉没了忿恨和怨怼,唯一存在的,只有对他的同情与怜悯。
「或许以前的我听了这些话,会笨得感动到想结婚,可是,现在并非只要有人这么对我说,我就能够接受他……怪也只能怪你太晚说这句话了。倘若你在同学会之前告诉我,还有可能挽回一切;但事已至此,也没啥再说的余地了。我们好聚好散罢……再见。」
「美伦,等一下──」
她坚持地挂上电话。
好一会儿,美伦才起身,望向梳妆台上的一个小相框。
那是她委托征信社拍摄的、方东旭沉思的侧影,他英俊、温柔,而且似乎也渺不可及,但却是她唯一的宝物。
她目前手中什么也没有,没有把握,没有进展,也没有更进一步;除了他的照片,似乎仍旧掌握不到什么,目前使的招数和方法都得继续玩下去,眼前已经没有退路了,除了实行下一步计划让方东旭上勾,别无他法。
一个聪明的女人,绝不会轻言放弃眼前的恋爱契机,更何况,恐怖的卅大关就在眼前了啊!年过卅岁的女人,嫁不掉还能怎么办?
她打定主意,又开始模拟以后的结婚策略。
第七章:朋友?敌人!(1)
是夜。
嘈杂鼎沸的台北市,依旧喧腾着,车水马龙的景象一如白昼;笙歌醇酒,霓虹闪烁,不夜城中熙来攘往的红男绿女,欢乐气氛,妆点着热闹的夜。
萧宇凯开着他的富豪车,往北投那儿前进,他眯着双眼,透过车窗,凝视着前方回堵的车阵,在士林拥挤的夜市中缓缓爬行。
妈的!他不禁咒骂着连番粗话:这些人是乌龟慢爬啊?全是堆王八蛋!
好不容易走完车流人潮,绛红的富豪在幽暗的夜空下奔驰,路灯一盏盏地划过眼际,像是闪过一张张的幻灯片般。
萧宇凯仍然记得,他昨晚才看的那些幻灯片,那堆积如山的回忆是如此地鲜明亮丽,他们都年轻过,那些珍藏已久的底片塞满了他的青春与梦想,失去的,拥有过的,以及得不到的……满满的回忆。
他皱了皱眉,试图抛开心底的抑郁,将车转进山路,往上崎岖蜿蜒而行;爬完一段又一段斜而陡峭的上坡道,他将车开到一户门口,摇下车窗,按了按对讲机。
「是我,来赏月了。」
通话口传来他熟悉的回应:「月饼和茶都已准备妥当,就等你上来啦。」
萧宇凯露出笑容,在电动的不锈钢制大门应声开启后,把车疾驰入内;在别墅前迎候的是他毕生仅有的唯一好友,方东旭的笑容是令人目眩的,他愉快地走下车,与老友寒暄。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晚才来?」
「塞车啊,台北市的交通,连过个节也会塞。」萧宇凯道,从车后座拿了几瓶酒出来。「这些是我带过来过节的,拿着吧。」
「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你还特地送礼过来?」
「别会错意,我是带来跟你喝的,月下独酌多乏味嘛;这是我大陆客户送的好酒『酒鬼』,酒如其名,与其对影成三人,不如邀同好共饮吧?」
「说得对极了!」方东旭微笑道:「我们去楼顶的阳台,就照几年来的惯例,不醉不归啰!」
「醉不上道,阿旭,你不老这么说?我去大陆出差,就带了几瓶这湘泉的『酒鬼』(湖南特产美酒),酒精浓度高达54﹪,又香、又醇、又烈、又有无穷后劲,我可没打算今晚要醉醺醺地开车回家哦,那实在太危险了。」萧宇凯说,很难得地笑咧了嘴,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
「我们还是先喝点淡的浅酌一下,要都醉倒了,还怎么赏月啊?」
「说得对极。」
天台上的月光冷冷的,银白色而晶莹透彻的柔光漫洒向大地;台北的夜空相对是黯淡的,只有眼前山下的闪烁灯火衬托,那像打翻了宝石盒般的灿烂光辉,比天上的点点疏落星光更美,也更显得耀眼夺目。
「这个位置真好,可以俯瞰台北盆地。」
「是啊,我每天都喜欢看这里的夜景。很美,不是吗?」
「美的东西多半是短暂而又虚假的;到了明天早上,又是灰蒙蒙的一片,丑都丑死了。那些不堪入目的部分啊,全都被黑夜遮掩住了,恁谁都晓得那个城市有多腐败肮脏。」
方东旭啜了口酒,只是笑。「所以啦,我就喜欢看它美丽的那一面。」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萧宇凯评论道:「每天台北市的各大报章,一翻社会版,都充斥着垃圾新闻,杀人、抢劫、自杀,屡见不鲜。我只要看着这片光景,就会联想到它底下是无尽的罪恶渊薮……美丽的东西都是有毒害的,相信我,那些全是海市蜃楼的幻象,很容易就破灭了。」他心想:没错,就像女人,美丽的女人全是大骗子,连那些丑陋的、平凡的,也只会故作清纯样……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
萧宇凯望着方东旭微笑的侧影,月光在他白皙的脸上流动着,他看得呆了,不由得黯然沉默下来。
如果阿旭知道他和他的未婚妻睡过了,还会如此无可救药吗?如果──想当初,他压根儿对那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