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有些急了,站起来:“你……”
桂兰怕他们伤和气,就说“也许是我真看错了。吃饭,喝酒。吃得饱饱的。吃饱了,明天找个事让你们帮我干。”
众人说:“行。大姐是什么人,大姐比亲人还亲。”
酒足饭饱,便说起姚村的事,大家都觉得心里不平。宝珠说:“这个社会疯狂了,兔子改吃香肠了。”
卢先生说:“宝珠还挺会幽默的啊。”
宝珠笑说:“不敢当,不敢当。”
武二接上说:“猫和老鼠上床了。宝珠也长花花肠了。我告诉你们吧,这家伙在外边当了两天伙夫,那黄段子,荤段子,南北奇闻,知道得多啦。你不给卢先生讲两个听听?”
宝珠说:“卢先生是正经场上的人,那金丝眼镜一戴,比谁都斯文,什么奇闻不知道?还用听你的。”宝珠看着卢先生很遗憾地摇摇头说,“你怎么不戴那金丝眼镜啦?你戴金丝眼镜比这黑框眼镜好看,这黑框眼镜,总让人觉出一种不正经来。”宝珠靠近卢先生像有什么奇闻要问似的,“咱兄弟们今天说句掏心窝的话啊,你这个大盖帽,是不是也像大街上说的那样,吃了原告吃被告——要实话实说啊。”
卢先生说:“有人这样做过。但不完全是。”
宝珠说:“这不完全是,是什么意思?”
卢先生说:“就是还有坚持原则的人。但多数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做到洁身自好,就很不容易了,做反腐英雄,难。省长讲你们县的干部的事,我觉得他那是实话实说。有些干部,素质确是太差,你再提醒他,他也不当回事,他不知道当干部究竟为的什么,虽然中央一再重审法规法纪,他总觉得山高皇帝远,不怕。如今的情况,就象你们讲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社会就是有点疯狂了……”
武二接上说:“连宝珠都长花花肠了,你想呢。”大家就笑宝珠。宝珠扯住武二的衣袖,追着拍打武二的脑袋。桂兰笑得前倾后仰,说:“别闹了,别闹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喝着茶水饮料,宝珠们更是放松,就给桂兰、卢先生学说在省城见到的奇闻怪事。
桂兰问到他们今后的打算,武二说,还是想回家看看再说。宝珠打趣武二道:“半路上就闻着翠花的酸菜了,不是我拉住他,早就跳车跑了。”
桂兰说“小别胜新婚,这也不怪。”
卢先生想了想,说:“既然省长有了建议,我的意思,你们还是避避风头好,免得白吃苦头。有些事情即使是上边的人打招呼,下边出於某种考虑,也是可以背着他另搞一套的,否则,他收不了摊。你们可以在城里找些零工干干,挣几个钱糊口,也未偿不可。桂兰,给他们些钱用,先得吃饭呀。”
桂兰每人给三百元,宝珠们说什么也不要。桂兰说:“你姐夫让给的,拿着!日后发了财,再还他还不行!扭捏什么?”
刘德胜不要,说这几年接济他够多的了。桂兰说:“拿着吧,我还不知道你的情况。什么时候走不开了,就说话。老卢这几年拿得不少,听人说再过几年,公务员要拿到三四千元哩。”
宝珠武二叫道:“哎哟哟,一个月就拿那么多呀。我们一年也挣不上一千块!”
刘德胜叹道:“苦的还是工人呀。”
宝珠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你们工人阶级也是个香饽饽来吧?皇帝轮流当……”
武二说:“过几年才能到你家哩!等着吧。”
宝珠说:“明年到咱们农民那儿!总不能让你们一直香吧!”
大家都说:“对对对,农民兄弟们是真苦寒,解放几十年了,轮也该轮一次了。”
大家又说了好些闲话,刘德胜惦记着家里的人,说:“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就让他们到我那儿休息吧。我那儿的环境虽不好,可更适合他们住。”
卢先生说:“你有拖累,你先走。今晚就让他们住我这儿,以后随他们便行不行?”
刘德胜问宝珠“你们说吧。”
宝珠望着桂兰装饰豪华的房间说:“卢大哥一番好意,咱今晚就住住大姐的金銮宝殿。”宝珠还想说什么突然止住了。
宝珠发现,卢先生一间放书的屋子里,墙壁上挂满各种各样的虎,姿态各异,神情有别,或长啸月下,或低吟深渊,或林中出没,或山涧隐现……或卧,或跃,或怒,或忿,简直就是一个虎的世界!
宝珠越看越着迷,越看越觉得有话说:“你画的这虎个个都是张牙舞爪,咋没有一个打瞌睡的。”
武二说:“检察长一打瞌睡,坏蛋们不都跑了?”
宝珠看着那些长啸不止的虎,听武儿这么一讲,倒也觉得在理。中国的绘画历来讲“外师造化,中发心源”,不过,宝珠还是不喜欢那只在月夜的竹林里想长啸又忧愤的绿虎,总觉得别别扭扭的不痛快!况且,虎还能有绿色的吗?没有见过绿色虎的宝珠,便对卢先生有意见:“你见过绿色的虎嘛?没有吧?”
武二就看不惯宝珠的举动,说:“你懂什么?你是个连一分地都没有的农民,反倒来检察长这儿挑刺来了!怎么能没有绿虎呢?夏天的中午,你钻到树林里试试,连人都是绿的。”
宝珠觉得自己是有些孤陋寡闻,便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在这一笑之间,宝珠觉得卢先生把虎画成绿虎肯定还有其它意思。宝珠认为,凡带金丝眼镜的人都是极心细的人,哪能有这样的疏忽?宝珠是不想给武二难堪,月光下人能变绿吗?宝珠今天心情好,不想和武二去辩论了,武二却像得胜的将军似的鄙视宝珠。卢先生也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宝珠觉得,什么也没有说的卢先生其实是有话说,为什么笑?笑里就有话!信不信?刘德胜告别了卢先生,急急地往回走,见大街上站着很多人,大都是本厂职工,有人拦住他问省城上访的情况。估计那消息和经过都听说了,就是怀疑传说的是不是真实情况。一但从刘德胜的口里得到证实,大家就更相信是真情了。
“老劳模就是老劳模嘛。你的话绝对不会有假。”说得刘德胜心里热呼呼的。刘德胜觉得,这一来是对他的信任,二来是大家还没有忘记他是劳模那段光荣的历史,这无论如何都是对他的一种鼓舞!所以,刘德胜今天的步子就迈得格外轻快,原先觉得要走好长的一段路,今天却觉得那么短了。他真想返回去重新再走一次。然而,他看到他的媳妇已在门前向他招手了,看上去精神气很好。刘德胜就大步流星般地迎上去……
刘德胜走后,宝珠、武二、杜马又和卢先生聊了好多社会和乡村里的趣事,方才歇下。宝珠不知道他睡的是什么床,软绵绵的像躺在水上似的。他知道武二睡的那张大床叫席梦思。宝珠想,单是这名字就好听,睡这样的好床,怎么能不叫人胡思乱想呢?必定是年轻的想媳妇,当官的想钱,想二奶。而宝珠躺在这像水一样的床上,想什么都是空的,空得他心里难受。这真叫宝珠感到悲哀至极。
宝珠睡不着,就听武二咬牙切齿。咔吱咔吱的响声,就象老鼠啃木头箱子似的刺耳,吵得宝珠怎么也睡不着。宝珠揪住武二的鼻子骂道:“纯粹是吃翠花的烂酸菜吃的。醒醒!吵的人不能睡觉!”宝珠推着他翻了个身,不到半分钟又咔吱咔吱地咬起来。
杜马的眼睛小,呼噜声却大,震得楼顶上的那一户直用木棍敲地板。宝珠推醒杜马,说:“你纯粹是叫驴转生的,那叫呼噜?那叫驴吼!”
宝珠骂完睡下,也是又咬呀,又打呼噜;牙咬得比武二的还清脆,呼噜比杜马的分贝还高。桂兰夫妻俩一夜没睡着,像听一场高水平的口技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