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心想,我今天是穿得有些不整洁,明日我要是穿了小曹送给我的那套西装,系上领带,穿上金猴皮鞋,说不定敢给我个大堂经理干干哩。宝珠知道,人的价值,人的好与不好,都是从别人的肯定或否定中感觉出来,转而在自己的内心里升华的。宝珠现在就感到自己了不起,就大胆地问黄先生:“杜马今天能上班吗?”
黄先生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我一听杜马这个名字怎么有一股怪怪的感觉呢?好像很熟悉,又记不起在何处听过?”
杜马笑了,宝珠也笑了:“省长说了,这杜马可是了不得的两个字。沙皇俄国的议事机构。相当与咱们国家的……”
“对对,沙皇俄国的国家代议机构。我说怪怪的嘛,怎么也想不起来。老了,我是老了。”黄老板拍着自己的后脑袋不住地说,“你怎么不叫沙皇呢,若叫这名字,我就用他做金字招牌。保险一鸣惊人!哎?我问你,你叫杜马这名字,当初是有什么意思?我想你父亲的本意绝不是省长讲的那个意思吧?省长那种说法,纯粹是他自己杜撰的。”
杜马说:“你说的对。我姓杜,父亲希望我长大后做一匹能吃苦的老马,养家糊口。”
“好,我想这才是这名字的本意。马是人类最忠实的伙伴。我喜欢马。”
杜马指着宝珠说:“他的名字让省长说起来更有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宝珠!”
“那不是很珍贵的意思嘛。这名字并不新潮的。”
杜马说:“省长理解的就不是你这个意思。”
宝珠会心地笑着说:“你和省长比,就是有差距!”
“你们,你们都见过省长?”
“见过啊。岂止是见过!省长把我们的名字都加了新义了。”
“哎哟,我可真是小看你们啦。好,容我考虑考虑,”他来回走着,边走边说:“宝珠,宝珠,那就是很贵重的意思嘛!”
宝珠笑,杜马提醒,说:“再往深处想呀!”
黄先生费力的思考着:“既然很贵重,那就要珍惜。要珍惜嘛就要……”
“就要什么?”宝珠兴奋地问。
“就要保护嘛。。”
“不对。你的思想要转个弯,或者上个台阶才成。”
黄先生沉吟着:“转个弯,上个台阶?转弯上台阶,上台阶……往哪儿转?从哪上?不行不行,就是转不上去……这样吧,你们也容我考虑两天。两天后,如果我说的还不是省长的意思,我请客,怎么样?”
宝珠学着河南人的腔调说:“中!”宝珠听着自己的那一声“中”很有河南味。
黄先生笑了:“行啊,变俺河南人啦。这样吧,今天算你杜马正式上班,但头发必须理一理。杜马了嘛,了不起的名字。理了发,人一精神,连我的饭店都要蓬荜生辉。好好好。”
杜马也觉得身价高了好多。小眼睛一挤,显出十二分的得意,要宝珠陪他去理发。
宝珠知道这条街叫桃花街。桃花街得名是街旁种满了一种叫柳叶桃的树,开花不结果,花气极浓。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西逃,路过这里忽然闻到一种扑鼻的浓香,说路川这地方真是奇,已是这时候了怎么还有桃花香?其时正值五月,桃花早已开败,慈禧也怀疑自己的判断,可是小福子说:“老佛爷真是好精神,能闻到大街上的桃花香。”其实,这小福子也不知道这香是什么香,既然老佛爷说是桃花香,那就是桃花香。小福子想,老佛爷是谁?老佛爷要让九月的菊花五月开,争着让老佛爷赏脸哩。慈禧听了小福子的话很高兴。就说:“这个地方的事,我知道。”小福子觉得奇怪,问老佛爷是不是来过这地方?老佛爷笑而不答,小福子更是觉得奇怪。
小福子侍候老佛爷睡下,度到大街上一看,他也认不得那叫什么树,叶似柳叶,花却比桃花大,比桃花红。众人说那叫柳叶桃。小福子自持聪明地说柳叶桃也是桃,老佛爷喜欢桃花,这街就叫桃花街了!
宝珠自然不知道这街名的典故,但桃花街上有一家曾经令他倒霉、如今已改做美容发廊的饭店,宝珠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饭店改做美容店了,在那里还遭到一个姓潘的女子的抢白和挖苦,这使宝珠很有一种受辱的感觉。在去省城的车上,宝珠听说城里的发廊歌厅都快成了妓院了,天下的男人因此都几乎成了裢襟,到底没有去见识见识。宝珠今天有这个心情。这种好心情来自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宝珠只觉得天很蓝,人很亲,步子自然也迈的高远起来。
宝珠推开那发廊的门,刚一站定,一位女子就笑眯眯地挑着里间的门帘走出来。
宝珠说:“理发!”口气自然是自信的,乐观的。
那女子送上一杯茶水说:“请坐,大哥。”宝珠心里一颤:这一声大哥,喊得宝珠心里一阵热一阵酸。30多年了,没有一个女子敢用这种口气称呼过他。他没有兄,没有弟,没有姐,也没有妹,如今这大哥两字从一个小女子的口里喊出来,竟然这样地惊心动魄!宝珠感动了,说:“你叫我大哥啊?”那女子并不觉得奇怪说:“是啊,不叫大哥叫什么?叫大哥多亲!大哥有我这样一个小妹妹不觉得很好吗?”
停了停,宝珠学着城里人的口气问:“小妹贵姓?”
小妹说:“姓吴,叫小莲。”
“大哥尊名大姓?”
“宝珠。”
“真好听的名字。”
“省长都说了,我这个名字可是意味深长哩!”
“噢,你见过省长呀?”小莲清理着理发工具,惊奇地看着宝珠。
宝珠说:“岂止是见过!他还得给我们解决问题呢!”停了停宝珠问:“你是哪里人?说话怎么是哝哝的。”
“湖南!听不出来?”
“噢,和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一个地方的。”宝珠说出这句话后,自己觉得自己很有见识,“湖南离我们这儿很远哪!”
小莲说:“是很远哪。我们实在是没的办法了才跑到你们这里的。请大哥多关照。两位都理吗?”
宝珠说:“都理!”宝珠原是没有这计划的,现在有了。有了这计划的动因,是宝珠觉得自己也该整理整理自己了。人凭衣服马凭鞍。男人的头发也很重要。
小莲就朝里屋喊:“小兰,有客人!”
叫小兰的女子挑帘出来,见是宝珠,笑说:“又是你,真讨厌。不想见的人偏偏要常见。”
杜马看了宝珠一眼,显出很新奇的样子:“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啊?”
宝珠对杜马说:“你不知道,这地方原来是个饭店。那台录音机就是这个饭店的。前日我路过这儿,想会会那个老板娘,就闯进来,没想到改发廊了。她,她就挖苦我!”
小莲插嘴说:“打是亲,骂是爱。她哪里是挖苦你,是喜欢你。你没有听说过吗?湘女多柔情,就指的是我们那儿的女子。多情的女子嘴刻薄,处长了你就知道她的好处了。”
宝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信心受到好几分的打击。
小兰挖苦宝珠说:“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还记恨哩,小肚鸡肠!坐好别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