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发现,这宝珠的记忆力果真是强,只听了一遍就记下一半多。有两句宝珠还能模仿着那演员的动作、声调,惟妙惟肖地朗诵下来: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宝珠很高兴。宝珠说:“董事长我没有吹牛吧?”
董事长笑着说:“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丁然鼓励宝珠说:“董事长都夸奖了,还不赶快要赏钱。”
叶柳说:“这闺女,我成了慈禧太后了?”
丁然说:“妈,你不觉得老佛爷这名字很好听吗!”
走出剧场,要上车时,宝珠说他想抽支烟。“大剧院好是好,就是不能随便吸烟不好。如果当时我能吸支烟,那首诗我就全背下来了。”
丁然道:“吹牛吧啊,反正唬死人不偿命!等哪一天你抽着烟,我给你读一遍,看你能不能全背下来。”
宝珠说:“行,打什么赌吧!”
丁然说:“背不下来,背我过十次河。”
宝珠说:“要是背下来呢?”
丁然说:“我请你吃饭。”
宝珠说:“行。一言为定!”
宝珠今天的心情真是爽快极了。尤其是舒婷的诗,宝珠觉得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诗了。念着它,你觉得你就像在和一个你喜欢的人掰手腕,比高低,说心愿,甜甜的,蜜蜜的。是的,“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能听懂我们的言语。”“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真的,宝珠的好心情映着五光十色的夜景,变幻,升华,他的心第一次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人亲,水亲,话亲,宝珠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甜适,那么美好,那奔驰的轿车,那水似的人流,那喧嚣的商店,都让宝珠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宝珠贪婪地看着这一切,享受着这一切,觉得活着真好。正像那歌唱的,我愿再活他五百年!
宝珠正这样想着,见几辆救护车从眼前急驰而过,那叫声惊心动魄,路人伸颈侧目相顾,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宝珠不愿意听这样的声音,说董事长咱们回去吧,出来的时间够长了。董事长说好吧。
坐在车上,丁然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公司的值班员打来的,说有人要找宝珠说话。宝珠接过电话,以为是木瓜让他请客,就不怀好气地问:“你是谁?怎么啦?你,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噢——二丑啊!武二怎么啦?什么什么?你,你不是在瞎说吧?好,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好,好,我马上就回去了。你等着我!”
车到公司还没有停下来,二丑就迎上来,惊魂未定似的告诉宝珠,说:“太可怕了,他们盖的一座小楼全都坍塌下来!血肉模糊哪,武二血肉模糊……”
丁然说:“那就一块上车吧。”
宝珠说:“你不要去了,你和董事长在家待着吧。”
丁然说:“我不去哪能成呀!”丁然催二丑赶快上车,免的误事“走吧走吧!时间就是生命,耽误不得。”
宝珠说:“我不放心你!”
叶柳说:“这是大事,丁然去了能帮帮你们。”
在车上,宝珠才知道,武二、二丑的这家建筑队是一个私人包工队,干的也是私人建筑,本没有什么资质。盖房的主人叫韩培仁。他要求工头用最省钱的办法,盖成这座300平米的楼房。他不要求住人,只是想在不久的将来拆迁获利。人们都不知其中的内情,只说他疯了,说不住人盖楼干什么?谁知刚盖到二层,整个就坍塌下来,压住五个人,武二当场就死了。二丑只受了轻伤。“就要下班了,主人非要我们把全部预制板装好,要不,不会发生此事的,也不会压死人的。包工头跑了!主人也跑了!是工人们自己打110报警的!”
武二全身血肉模糊地躺在一块预制板上,脸上盖着一张旧报纸。宝珠见着那惨像,眼泪就簌簌地下掉来——光棍们中间他和武二交情最深!他死赖活赖地借他的那身演出服,至今没有还他。昨天夜里,还梦见武二和他要演出服。宝珠还想着,等有了钱,先给武二买件名牌的西服还上——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没想到他今天竟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了,也不向他宝珠讨要演出服了。一个大活人,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就完了?
“武二兄弟!”宝珠忍不住扑在武二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你说话呀,你的演出服我还没有还你。以前我怕你和我要,我现在希望你和我要,你你你说话呀我的好兄弟……”
宝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大哭过,宝珠今天特别想哭!——宝珠哭武二,宝珠也在哭自己。30多年了,他苦中作乐,以彻悟之心坦然地面对生死贫困,他以愚昧做个挡箭牌,把贫困化作温柔,把悲剧转换成喜剧,把蔑视和侮辱当作开心果,他匍匐着,在人生的小路上寻求生活的乐趣和精神的支撑。可是,谁能知道他们的欢笑里掩藏下多少苦痛?谁能知道他们的调侃里包含着多少难言之隐?人世间,谁为他们的苦难掉过一滴眼泪,谁又为着良心去爱过他们一次?——宝珠扑在武二的身上大声地哭着,诉说着,好像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把武二唤回来。
丁然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男人如此动情地哭过。她见的最多的是,像她的父亲那样的凶神恶煞和对柔弱的欺凌!看着眼前的情景,她也忍不住抽泣起来。二丑抹着眼泪,摇着宝珠的肩膀说:“你得看看怎么办,光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呀!”
宝珠忍住悲痛抬起身来,泪眼哗哗的,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办?
丁然说:“他家里如果还有人,就要通知他们来看看怎处理。”
宝珠说:“就有过一个同居了几天的女子。说好年底登记结婚,手续还没有办哩。唉,人活着呢好说,人都成了这样了,认不认这门亲事,管不管他的后事,很难说定的。”
丁然说:“那也得通知她一声。不管,咱再想办法。”
宝珠说:“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去通知。”
丁然说:“我开车去。你们俩须跟我去一个。”
宝珠说:“二丑去吧。你有个八十岁老母在家,随便看看老人家。咱们跑出来两个多月了,免得她心里惦着你。你和翠花也熟悉,估计她会相信咱们说的。”
因为出来时是打的,丁然若要开车去,就需回到单位,然后再去姚村。宝珠不放心,可觉得这里更需要他。
宝珠要二丑好好护着丁总经理,能办的则办,办不了的就别硬来。要快去快回。
丁然、二丑走后,宝珠找了水和毛巾来,流着泪把武二身上脸上的血迹擦净。这时来了几个警察,验过尸体照了相,作了笔录。有人往尸体的周围喷了些药水,说时下正是酷暑季节,该起诉的起诉,要宝珠尽快把尸体处理。一切按法律程序办,不准胡闹。
按宝珠的计算,丁然、二丑他们打个来回,再耽误一些时间,有两时辰也就够了,但宝珠足足等了三个多钟头,还不见他们的面,心随即悬浮起来,后悔不该让二丑陪丁然去的。他怕头脑简单的二丑办不了事,路上出什么错。直到看着丁然的车出现,宝珠才舒了口气。
翠花接来了。见着宝珠就哭:“老天爷呀,我的命真苦啊!”责怪武二丢下她不管了,哭天抹泪的,令周围的人都生同情。
宝珠问丁然:“怎么走了这么长的时间,真急坏我了。”
丁然抹着泪别过头去,什么也不说。宝珠以为她被翠花的哭感动了。二丑推了推宝珠,悄悄道:“你别问她了。她正难受着哩。”
宝珠问:“出什么事了吗?”
二丑就把看到的情况给宝珠讲了讲。说他们刚回到公司,就听到二楼有打闹声,有个男人正揪着一女子的头发撒泼要钱。丁然说那是她的父母。这总经理还是嫩了一点,吓得直哭,不知该怎办。“我上去把他们拉开。丁然给了那男子一笔钱,才算了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宝珠现在不想给二丑说什么。问有没有伤着人?二丑说没有。宝珠难过地摇摇头,看着丁然掉泪,他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翠花哭过,说她要回去了,就对宝珠说:“你们兄弟一场,好赖把他埋了吧。我这就谢你们啦!”
宝珠,丁然,二丑呆呆地站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睁睁看着翠花走开,消失在远处的夜幕里……
宝珠,二丑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转眼天就亮了。
有丁然在,宝珠觉得自己更有了主意,他用丁然的手机把这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