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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一日 光（9）
根据我的经验，凡是遇到这种情况，基本上再也打不通了。 唐萌萌很沉默，用房间里的火柴点燃了香烟。烟把她呛到，她在咳嗽。她可能刚刚开始吸烟。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问。杂志是过期的，里面的女人衣着可笑。 〃你在机场跟我喊的，你忘了？〃 〃是的，我忘了。我跟你喊什么了？〃 我只记得唐萌萌昨天再一次迟到。我站在候机大厅外面，背后是大厅里吹出的冷气，面前是从停车场散发出来的滚滚热浪，眼前是匆忙的人流，胃里是乘坐C市飞机而引发的不适，脑袋里是对这次会面不愉快的构想，我成了传说中的油炸冰激凌。 我们约好的，可唐萌萌还是迟到了。为了防止她迟到，我还特意撒谎，把我到首都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结果她还是迟到了！啊！这个可恶的女孩！我快被她搞疯了！她总是有本事以各种方式向我挑衅宣战。 根本不能指望唐萌萌体谅我这一路有多辛苦。因为不识时务地坐了那个玩具飞机，我还晕了机！而再过四十五分钟，到J市去的飞机就要起飞了，可我还在机场外边像个傻瓜一样地站着，竟然是为了等我的〃女儿！〃真好笑！ 唐萌萌一点都不了解一个职业寡妇会有多忙。她以为婚姻只是我的谋生手段，好像除了嫁人，我什么都不用干。事实上，我必须坐四十五分钟的后这班飞机赶到J市去拿米老鼠的手稿，而这部手稿两年前就已不在我手上了，被米老鼠的老同学乔拿走说要参考参考。老实说，我并没有想过一个美学教授研究《先秦女性头饰与性生活质量》有什么用。 乔向我借手稿的时候，我正在烟台张罗唐萌萌的父亲、我的第四任丈夫唐老鸭的丧事。我觉得乔能找到我很不容易，什么都没多想就给了他。我怎么会想到两年后会有人想出版《先秦女性头饰与性生活质量》这样的书？真希望乔没把稿子弄丢才好，更希望他还老老实实地呆在J市，让我一下子就可以找到。 但这些都不是我发火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如果唐萌萌再晚来一点，我就要错过遇到乌鸦的机会了。虽然我那时对这次相逢还一无所知。 还好，唐萌萌终于在我就要失去耐性的时候来了。她坐的出租车正好停在我面前。她从窗子伸出一只手，看都没看我一眼！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警告自己一定不能发脾气，否则我就前功尽弃了。 〃写收条了吗？〃我板着脸问她，〃老规矩，数字要大写，日期和钱数都别写阿拉伯数字。〃 即使机场门口热闹得像铁板烧，我还是听见了唐萌萌轻蔑的哼声。无所谓，无所谓，为了我的七位数，我什么都可以忍。唐萌萌，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结婚！ 她把收条递给我，我把装着钱的信封交给她。她数好了之后叫司机开车走了，我的口袋里又多了一张证明。我如释重负地拎着一只正宗路易威登手提袋跑进机场，等待和乌鸦的偶遇。 我只记得乌鸦，不记得和唐萌萌说过些什么。这不足为奇。 〃你说你要到J市来找什么人。〃唐萌萌说。 〃是吗？我不记得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家酒店的？难道我连这个也说了？〃 〃不，你没说，我自己找来的。〃 〃找了多少家酒店？〃 〃一家。我下飞机就让司机带我去最好的酒店，他带我来了这，我到前台一问，你果然住这。你这个女人到哪都要住最好的。〃 我笑了。 〃可是你挑男人的眼光总是很差。〃她说。 〃我的男人里包括你爸爸。〃 〃没错，他也很差。〃 〃龙生龙，凤生凤……〃 〃没错，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和我爸是一个德行。〃唐萌萌针锋相对。 我无话可说了。唐萌萌的心情极差，我决定少惹为妙。万不得已，我可以让她给我打借条，先给她钱，把她打发走。 〃我可以和你住几天吗？〃她犹豫了一下，问我，〃我想找一个人。〃 〃你确定可以找到他？〃 〃不，我不能。但是我必须找到他。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第10节：第一日 光（10）
〃如果你需要钱的话……〃 〃不，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那事情可就严重了。要知道，这世上，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是小事。钱不能解决的，才是大事。 〃我怀孕了。我来找孩子的爸爸。〃 我呆住了。 〃我昨天刚知道他来到了J市。〃她惨笑了一下，〃你说巧不巧？他可能和你搭的是同一班飞机。〃 〃你在飞机上有没有遇到让你心动的男人？你有没有留下他的电话？你给他打一个电话好不好？〃她含着眼泪抬起头问我，〃他也许就是我孩子的爸爸。〃 我怕我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眼睛盯着天平看，想看你的爱究竟有多少分量，我要搞清楚这是哪一种性质的爱。 《马丁·伊登》 6如果唐萌萌这么背运的人都可以找到搞大她肚子的男人，那么我也可以找到乌鸦了。 那人是有意躲开唐萌萌，而乌鸦可能已经忘记了曾与我相遇。 我的几率比唐萌萌大。 〃快开学了，你应该回到学校去。〃我说，〃如果你害怕自己去医院，我可以陪你……〃 〃不，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唐萌萌说得很坚决。 每个第一次怀孕的女孩都会这么想。 每个第一次为心爱的男人怀孕的女孩都会这么想。 每个这么想的女孩都不可能做到。 〃你还要上学，以后……〃 〃不，我不上学了，我不想再上了。〃 〃什么？！〃 我可以确定我是在尖叫。唐萌萌的话轻易断送了我的几百万。难道她连自己那份也不想要了吗？ 〃如果我爸爸没有在遗嘱里写，我必须大学毕业结婚以后，你才可以拿到那些钱，你还会那么关心我上不上学吗？〃 我20岁时绝对没有唐萌萌犀利。我20岁时，硅胶死了，我还真心实意地为他哭过。 电视机打开着，上演着无人观看的节目。我有时扫上一眼，有两次我都发现是同一个镜头一个全裸微胖的男人脸朝下趴在浴缸里，像是死了无聊的侦探片。唐萌萌继续打电话。我继续看杂志。唐萌萌没有感到厌烦。我感到厌烦。 〃你可以暂时把电话放一下吗？我想叫服务员送一瓶酒来。〃我说。 〃你还真会享受。好吧。〃唐萌萌放下电话，〃叫一瓶好点的红酒，不要那种发酵时间短，单宁过多的。〃 我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我笑了。 〃笑什么？你这个女人虽然一无是处，却很会做女人，懂得享受。〃 我决定讨好唐萌萌，一定要把她劝回学校。 〃快叫服务员吧，我还要打电话呢。〃她催促我。 服务员送来一瓶澳大利亚产的红酒，比外面贵了三倍，我给了他小费。唐萌萌理直气壮地糟蹋我的钱。她喝酒的架势像行刑前。她真愚蠢。 〃我要在这里呆到我找到他为止。〃她说，〃我找不到他就不回去。〃 〃好吧。〃我说。一切都听你的，你是姑奶奶。 〃他必须跟我说清楚。他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算怎么回事？就算他有老婆又怎么样？我又没有逼着他离婚。〃 〃嗯。〃 未婚少女爱上已婚男子的老套。我必须说，这全是梁静茹的那首《勇气》害的。 〃爱是需要勇气的，对不对？〃她问。 所有流行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好不好？〃 〃去哪里？怎么找？〃 〃如果我知道，还问你干什么？白痴！〃 我早说过，和唐萌萌相处是对自我的挑战，需要极大的肺活量。 〃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你饿不饿？〃我问。 〃好吧。〃唐萌萌放下电话，〃我来的时候看到很多朝鲜烧烤，我们去吃吧。对了，给我来几件你的衣服穿。〃 〃我带你去买吧。〃 〃不，我就要穿你的。我不嫌弃你。〃唐萌萌地狡猾地看着我说。 唐萌萌穿上了我的GUCCI黑色T…shirt，下面配的Burberry经典格子裤。我的心在滴血。 我们走出房间，外面乱糟糟的，不停地有人跑来跑去，甚至还有医生和警察。在电梯里，我们遇到了先前刚刚登记入住的三个男人中的一个。那个男人冲我笑了一下。唐萌萌说：〃靠！〃说完，她别过头去。
第11节：第一日 光（11）
坐在出租车上，唐萌萌问我：〃你走到哪里是不是都要勾引男人？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哪好？那些男人怎么都跟中了邪一样？他们看你的眼神……我靠，真恶心，就像能用眼睛能把你扒光了一样。〃 她是在嫉妒吧？ 我们来到一家看起来装潢不错的鲜族烧烤店。唐萌萌要了很多东西。但是她很快呕吐起来，只能吃得下生菜，喝得下啤酒。 〃太难受了！下辈子一定要做男人。〃唐萌萌完看了我一眼，〃算了，我还是做女人好了，我要是男人，遇到你这样的女人，更倒霉。〃 我不确定我听过比这更令人陶醉的恭维话。 〃吃完饭我们去泡吧，ok？〃唐萌萌问。 我吃不准要不要告诉她，这里的民风十分彪悍，我怕我们两个女人会有去无回。 〃我和他就是在酒吧里认识的，我想……〃 哦，好吧，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吗？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能听你的，you are my super star…… 我招呼服务员结账。我讨厌〃埋单〃这个词。饭菜的价格非常便宜，令人吃惊。我付了小费，服务员有些不太习惯接受这个。我问她J市哪个酒吧最火？她很害羞地想了半天，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我的小费算是糟蹋了。她很尽职地叫过来一个染了黄头发的女孩。我打量那个女孩，她的一只耳朵上打了四个耳洞，我想她推荐的地方应该不怎么高级，里面肯定充满了用四肢思考的〃古惑仔〃。 我把她们打发走，唐萌萌问我为什么不去黄头发推荐的〃酷一族〃？我不理她，因为我不想伤害她的自尊心。我不想让唐萌萌知道，就因为她的智商有问题，她才让人搞大了肚子却还找不到当事人。 我打电话回酒店，是前台的服务员接的。我告诉她，我是十二楼的客人，她的脑海中一定会浮现我给小费的模样。我问她J市哪家酒吧好玩。我想她明白我需要什么样的地方。她向我推荐〃丽丽都〃。我想，就是它了，没错。 〃丽丽都〃很热闹，里面全是J市的娱乐精英。我的意思是，里面几乎都是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而非流氓相，虽然在我眼里还是有点可笑，但对J市来讲已经算是难得的了。偶尔有几名年纪超过三十五岁的中年男子坐在吧台跟前，面前也全都摆着洋酒玩造型洋酒在牟中程度上就是老男人诱拐小女生的道具。这里看来不怎么合唐萌萌的口味，按照她的话说：〃我都坐了半个小时了，还没有人过来和我搭讪。〃我怀疑我来错了地方，我真应该去〃酷一族〃。 唐萌萌忽地站了起来，我抓住她的手。 〃干什么去？〃我问。 我很紧张，怕她出事，这个城市民风彪悍，有我的第一任丈夫硅胶的鼻子，以及我未来的第七任丈夫老杜为证。 〃呕吐！〃 五分钟后，唐萌萌回来了，尽管酒吧内灯光昏暗，我还是感觉到她面色苍白。她颤抖着嘴唇对我说：〃我看到他了。〃 〃你们说什么了？〃我问。 〃什么都没说。〃她显得有点紧张，不停地喝酒。 〃为什么？〃 〃他和一个女人来的。〃 〃他老婆？〃 〃不知道。〃 〃他现在坐在哪里？〃 〃不知道。〃 这个纸老虎，真没用。我在心里骂唐萌萌。 〃给他打电话。〃我说。 〃哦。〃唐萌萌掏出手机拨电话，〃他不接。〃 〃拿我的。〃我把手机递过去。 唐萌萌的手直哆嗦。我在心里诅咒她的运气。如果我也有这样的运气…… 你松开手，我握不住两个人的爱情。 你张开双臂，我抱不住三个人的世界。 《亲亲我的脸》 7如果我有这样的运气，在来J市的飞机上，我就应该坐到靠窗的位子上。在35个小时前。 我没有这样的运气，但我有更好的运气。 靠窗的位子上，坐着一个我喜欢的男人乌鸦，我只用了十万分之一秒就爱上了他！就在他帮我把包放到行李架上的那一刹那！ 可谁能料到我又会在一个小时后恨上他呢？并且时时刻刻地想着这个我恨的人？
第12节：第一日 光（12）
这是否要感谢那个总是喜欢迟到的唐萌萌呢？还是要感谢那恰好死掉的第六任丈夫一休哥，以及写过《先秦女性头饰与性生活质量》的第二任丈夫米老鼠？ 这个男人，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手指、他的身高、他的骨架……完全符合我理想中的男人标准！我亲爱的乌鸦。 我身体的全部零件全都团结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摆满鲜花喜气洋洋的婚礼！唔，他一定会爱上我的，他一定会娶我的，而且会很快的！我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被这个男人占有是什么滋味了！那一定会很美妙，非常美妙…… 我知道该怎样捕获乌鸦这种男人的心。他很帅，所以他身边不缺追他的女人，他应该很清楚女人的这些小伎俩。他很有绅士风度，这说明他受过高等教育，也很会讨女人欢心，要把他捉进婚姻的跳跳床，还是有一些难度的。但是，这对我还有什么难的呢？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只要他注意到我，爱上我。 我提出跟他换座位，他答应了。我是一个疲惫的憔悴的风尘仆仆的却很迷人可爱的单身女子，我的腕子上戴着手表，我却问身旁的乌鸦现在几点了。 他礼貌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说：〃啊！原来我们的时间一样啊！〃当然，这个过程中我没忘记嘟起嘴巴用手指搔了搔头发。 我知道他的视线会集中在我的手上，我的手很漂亮，我知道他的眼睛会在那里多停留几秒钟。他也不会忽视我的头发，发梢上那淡淡的香水味一定已经钻进了他的鼻翼。 我甩了甩头发耸耸肩继续说：〃看来机长该换块手表了，已经过了起飞时间。〃他没有任何反应，我想装天真可爱玩小幽默这一招在他身上不管用。 接下来乌鸦一直闭目养神，一本杂志摊在他的膝头，我根本没有机会和他说话。预备的那些博学型、成熟型、机智幽默型、小鸟依人型、无助可怜型等等，全都没派上用场。如果他想用这种方式来抵抗我，我想说，那是唯一有效的。 这一个小时的飞机航程对我来说显得分外煎熬，我简直连座椅上的微生物都要挖出来化验了。乌鸦可能也知道我的目的，连空姐送饮料都不肯睁开眼睛。我恨他恨得牙痒痒。 我像那只在树底下急得抓耳挠腮来回溜达的狐狸，盯着乌鸦嘴里的那块肉想尽办法骗它张嘴好把肉掉下来，结果这只该死的乌鸦把肉吞了，然后怪叫着扑棱翅膀飞走了。这只该死的乌鸦！爱上我就一定会死吗？ 飞机降落以后，我接过他替我从行李架上拿下来的包说了声谢谢。他说不用客气，然后摆出一副不想再多说一个字的嘴脸，我的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话来。面对自己喜欢的男人，我总是笨嘴拙舌，这是我刚刚才发现的。 这只该死的乌鸦，这个让我一见钟情的男人，这个差一点就可以成为我第七任丈夫的人，就在我前面，当着我的面，在机场大厅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