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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经理说:“总体上还说的过去,生意是季节*的。”于是,他简单介绍了这里的经营情况,并恳求靳柯今后能安排一些会议过来,多多照顾他的生意。
靳柯过去不常来,就是怕万经理给他提这类要求。他应付着说:“行啊,有机会我就给你介绍,把会议拉过来。”
说了一会儿话,靳柯就要离开。不管万经理怎么拉,他也不愿留下,因为在他的计划里,没准备在这里吃饭
小车出了疗养中心,继续上路,直奔陈阿芳家所在村。虽然当年没有这条公路,但靳柯认识四周的山峰,知道方向没错。
靳柯这次来金县,其目的之一,就是到陈阿芳住过的村里,打听她的下落。当年,自从陈阿芳消失以后,靳柯一直在寻找她,但都没问到消息,后来,连她的父母和万冰的母亲也都找不到了,一定是被他们接走了。村里有人说他们在云南,又有人说在缅甸,但靳柯多方努力,就是打听不到他们的去处。靳柯怀疑,他俩一定连名字都改了。
后来靳柯就放弃了寻找。找不到陈阿芳,他俩的结婚证就无法消除,在法律上,她就一直是他的妻子。虽然只要靳柯下决心,完全可以通过法律手段,解除他和陈阿芳的婚姻关系,但靳柯一直认为没这个必要,他再也没有再结婚的愿望。虽然这么多年,有不少女人追求过靳柯,但他都说,自己有妻子,出国了。所有填写表格遇到婚否,他都填已婚,妻子姓名陈阿芳。
靳柯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知道就要到她的村了。他在心里轻轻呼唤,小芳,我就要死了,你去了哪里,去了哪里?哪怕你去了非洲,去了外星球,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把你找到!找到陈阿芳,正是靳柯制定的7项“终极任务”中的第4件。
进了村,在陈阿芳曾住过的地方,靳柯转了好一会,才找到了她的一位亲戚。老人看了他半天,说他还认得靳柯。他告诉靳柯,两年前,陈阿芳和万冰曾经回来过一次。他们当年出去以后,在广东、福建、云南都呆过,做过很多生意,挣了不少钱。后来他们去了缅甸,做了两年生意,后来又去了越南,在那儿开了一个大工厂,生产家具。老人说,他知道的情况就这些。靳柯问老人,小芳回来有没有留地址?他说没有。靳柯非常失望。就在他要走时,老人叫住他,说前几天,也有一个男人来村里打听小芳。靳柯问他什么模样,老人说有30来岁,瘦瘦的,个子很高,开的是警车。靳柯心想,这是谁呢,公安来找陈阿芳,不会是他们在外面犯了事吧,想到这,靳柯不禁为陈阿芳担心起来。
小车继续顺着山道开去,这是要去万启传所长的墓地。1985年8月4日,这是靳柯永远忘不了的日子。由于连续多日的狂降暴雨,金县出现了少有的山洪爆发。那天,靳柯背着税款,和万所长一道,去县局解缴。在瓜秧岗,忽遇突发山洪,靳柯一不小心,滑下山道,眼看就要被山洪卷走,万启传所长立刻滑下来,抓住靳柯手中的麻袋,奋力把靳柯拉住,并把他推上山道。万所长大喊:“你一定要保护好税款。”一个浪头冲来,把他卷入洪水。靳柯眼看万所长被洪水吞没,发疯似的跑向下游,在一块大石边找到他时,他已经七孔淤泥,双目紧闭,断气已久。万所长第二次救了靳柯的命,他却提前结束自己的一生,那年他56岁,离退休只剩下4年。
来到万启传老所长的墓地,靳柯打开车后备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大束鲜花。他和潘建明来到老所长的坟前。这座坟墓还是1985年8月,他俩亲手建的。现在,汉白玉石的墓碑已失去光泽,变得黑迹斑斑,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了。墓碑也有些歪斜,四周长满了杂草,盖得墓碑只露出一只角。靳柯非常后悔,这次没有带铁锹和红漆来。他和潘建明两人动手,尽力把墓碑前的杂草拔掉。
两人一起面对墓碑,鞠了三个躬,靳柯把花束靠在墓碑上,一阵劲风吹来,把弯弯曲曲的花瓣,吹得微微抖动。
潘建明拿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靳柯。平时,靳柯是不吸烟的,这会儿也接过香烟,让潘建明点燃,狠狠地吸了几口。过了一会,靳柯看看潘建明,轻轻说:“阿明,对不起,你先下去吧,我和万所长说一会话,马上就跟来,行吗?”潘建明知道他对万所长的感情,便说:“好,我在坡下等你。”他转过身,走下山坡。
靳柯靠着墓碑,在草丛上坐下,望着远处笼罩在白雾中的老虎崖,想起自己这条命,万所长救回过两次。第一次就在那边的老虎崖,他跳下崖后摔得不省人事,是万所长和陈阿芳把他找到,抬到县医院,才救活过来。还有一次就是在瓜秧岗,万所长本可以从容逃命,却不顾一切,把靳柯推上岸边,自己被卷入洪水。
靳柯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他把长长的烟头按进泥土里,哽哽咽咽地说起话来:“万所长,对不起,你救过我两次命,但过去我一直没对你说实话。我是个舞蹈症遗传因子携带者,这个病无药可治,我命里注定不会有善终。你曾经让我发誓,要好好活,决不寻死。但万所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履行对你的誓言。虽然这些年来,我也记着你的话,要活得像个人样儿。我努力了,尽力了,结果也只能这样了。老所长,对不起,再过一段时间,当我病重的时候,我就会抛开一切,毅然而去。我不愿苟延残喘,活着像个行尸走肉。对不起,对不起,老所长,你不该用你的生命来换我,我是个废人,不该你救!”
靳柯哽咽着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他跪在墓碑前,把头埋在草丛里,尽量压低声音痛哭。可是,压抑太久的情感需要尽情宣泄,当他想到,也许自己不久就要死了,甚至连这样的墓地都没有,谁又会像这样来哭他?于是,他更无法抑制,突然就不顾一切痛哭出来。“嗷嗷,嗷嗷。”这哪是在哭啊,这是在嚎叫,是一个即将不得不离开人世的舞蹈者,对生命的嚎叫,对命运的嚎叫。
靳柯大哭一场之后,擦干眼泪,那种坚定的表情又回到他的面部。他走下山坡,对坐在石头上的潘建明挥挥手,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坡,走近了停在路边的小车。
小车继续向前开去,这是去万启传的家。他老伴依然健在,靳柯很久没探望她了,这次来了,当然要顺便去看看她。途中经过一个新出现的小镇,靳柯买了不少糕点、牛奶粉等营养品。老贾把东西放进后背箱,又继续开车赶路。
万所长的老伴比靳柯小10多岁,个头不高,靳柯一直喊她万婶。她是1960年逃荒要饭来到山里,嫁给了万启传。当年靳柯常来万所长家吃饭,他老伴都很热情,问寒问暖。这些年,靳柯一直在忙,还是在10年前,来看过万婶几回。想到这几年,自己看万婶不够勤,靳柯心里有些内疚。
万婶住的老屋早已不复存在,换成了砖瓦房。靳柯和潘建明来到万婶家,不凑巧,万婶不在家,她家的门紧锁着。
于是,他俩转回身,来到她隔壁一间屋门口,见里面坐着两个上年纪的老人,正端着饭碗吃午饭。上前打了招呼,两个老人很热情,搬来板凳请客人坐,还倒了两杯开水。
靳柯想多问问万婶的情况,便放下手中的礼品,和潘建明在板凳上坐下。
邻居告诉他俩,万婶身体还不错,每隔一些时候就要去城里,看女儿和外孙女。她女儿家在南京,外孙女已上大学了。万婶快70岁的人了,但还一直坚持住在山里,因为地里有些庄稼,家里还养了一些鸡,都要照应。再说她住在城里水土不服,经常生些小病,但一回山里,病就全好了。
靳柯一边打听万婶的情况,一边打量两位老人的生活。他俩住的虽然是土墙瓦屋,但依然显得破旧昏暗,家中找不出一件像样的家具。吃饭的方桌已经破了一只角。看他俩吃的东西,竟然是一碗土豆,什么菜也没有。靳柯见了有点儿吃惊,就是在20多年前,山里人也不会吃得这么简单。
靳柯忍不住好奇,要打听老人的生活状况,便问:“老人家,你们有孩子吗?”
老汉有些高兴:“有有,有两个儿子,都在无锡打工。一个开出租车,一个在工厂当电工。两人都出去10多年了,都把全家带到无锡了。现在两个孙子都十几岁了,都在读中学。”
靳柯问:“怎么你们不去无锡?可以和儿子住啊。”
老太婆生气了,愤愤地说:“两个都不孝,嫌弃我们老呗。一点钱也不寄给我们,白养活了。”
老汉瞪了老伴一眼,怪她乱说话,忙解释:“也不是不孝,他们家庭生活负担都重,孙子上中学了,开销大,打工的又能挣几个钱,月月都没剩,都花在孙子身上了。”
靳柯又问:“你们平时都吃些什么,有肉吃吗?”
老太婆张嘴要说话,老汉又瞪了她一眼,回头说:“吃得还可以,也有肉吃。”
老汉的细微表情,没逃过靳柯的眼,知道他不肯说实话,便把眼光投向老太婆,亲切地说:“老人家,你和我们说说实话,有苦不说,政府不知道,也就没办法帮你们解决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