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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觉以前,江剑臣心疼慈母,伺候杨氏夫人安歇之后,自己就盘坐调息,借以抚慰慈亲,因此,尚未回自己的卧房,缺德十八手李鸣暗暗地把武凤楼叫到老驸马冉兴的花园之中,悄声说道:“大哥,我看皇上对杀杨鹤还是铁不下心来。”
武凤楼瞪了他一眼说:“君无戏言,你切不要多疑!叫三师叔听了去,岂不又是一场是非。”
李鸣正容说道:“大哥,下午传旨时,万岁是怎么说的,大哥还记得吗?”
武凤楼道:“言犹在耳,怎能忘记?圣上不是说为了给三师叔报仇,把杨鹤从人世间勾销吗?你说,这不是要把杨鹤杀掉,还能是什么呢?”
李鸣一皱眉说:“大哥,你也太轻信了!这‘从人世间勾销’一句,可是大有文章呀。大哥你再多想想。”
武凤楼身子一抖,好象悟彻了什么似的,喃喃说道:“万岁不会这么出尔反尔,和臣子玩文字把戏吧?”
李鸣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对此事,总不塌实,真想去刑部一察虚实。”
武凤楼和李鸣正在偷偷窃议,江剑臣已出现在他二人身后。李鸣再想住口,已经晚了。
江剑臣铁青着脸说:“鸣儿不是多虑,我也有此怀疑。果真如此,我江剑臣真要藐视皇权,干犯王法了。”说罢,身形一晃,已斜着飞上了院墙。
武凤楼和李鸣知道江剑臣是往刑部,一对眼神,也随后往刑部追去。论身法,武凤楼还勉强能追随一二,李鸣可就差得远了。等二人贴到刑部天牢的外围时,钻天鹞子江剑臣已怒发冲冠地退了出来。
没等二人动问,江剑臣已匆匆说道:“朱由检果然给我们动上了心眼!刑部天牢根本没有杨鹤在押。我不光逼问了典狱史,还严逼了牢头,证实杨鹤从来没有在刑部天牢出现过。看起来,可能另外安排在秘密的地方。走,再去皇宫,一察究竟。”
缺德十八手李鸣苦口劝道:“有道是天无二日,又道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况当今万岁新登大宝,喜怒莫测。轻逆龙鳞,必遭横祸。他既是有意偏袒杨鹤,必然隐之甚秘,戒备特严,岂能轻易探知?师父万不可再冒险进宫。反正事已至此,听听消息再说吧。”武凤楼也恳切陈词,一再劝阻,江剑臣只好点头答应。
次日,老驸马冉兴早朝归来,把江剑臣、武凤楼、李鸣请到自己的内书房,说道:“惭愧!本宫实在对江三侠不起!需知圣命如天,谁人能抗?杨鹤被处以廷杖八十,押赴永安寺带发为僧,罚作头陀,面壁苦修。万岁传旨,派礼部尚书亲自前往边陲,起回司马文龙的灵柩,回乡安葬。”
乍闻此言,江剑臣两脚所站之处,竟被他踩碎了两块方砖。他彻底觉悟了!别看自己和武凤楼、李鸣等人也为了保五皇子登极出了大力,但在当今万岁看来,比那些统兵将帅,分量可就轻多了。想仰仗崇祯为自己报杀父之仇,那是痴心妄想。必须另拿主意……
冉兴再自己按皇上的旨意,向江剑臣说明了实情。并不象想象的那么可怕,江剑臣好象平静得很,只苦笑了一下,就向老驸马告辞,和武凤楼、李鸣、凌云、曹玉等人陪同母亲杨碧云奉外祖父之灵回转承德去了。
此后,一连三天,江剑臣都是默默地和众人一起操办丧事。不几日,司马文龙的灵柩运回承德,杨碧云和邬念慈哭得死去活来。江剑臣却冷静深沉,毫无泪痕,好象泪已流干了一样。不过,他力主丧事从简。
杨氏夫人爱子情深,除去伤心哭泣,一切都按儿子的意思去办。
江剑臣确实做到了“与其奢毋宁检”的古训,妥善安葬了父亲司马文龙,也埋葬了外公老将军杨森。烧头期纸时,江剑臣和邬念慈搀扶着奄奄一息、悲凄欲绝的母亲,由武凤楼、李鸣、凌云、曹玉四人陪同,来到了墓地。
直到这时,江剑臣再也忍耐不住了!好象江河决堤一样,满腔悲愤,突然爆发。想起父亲一生坎坷多难,历尽艰辛,最终还是惨死人手。而自己空负江湖奇男,对生身慈父生既不能赡养,死亦未曾尽哀,甚至连尸体也不是亲手收殓。以江剑臣的秉性,他如何能忍受得了?
他哭了,哭得宛如猿蹄虎啸,惊天地而泣鬼神!
他哭了一阵,毅然收泪,借劝慰母亲之机,轻轻地点了杨氏夫人的昏睡穴。然后,对着邬念慈双膝跪地。
邬念慈一见大惊,但双手又紧拥着杨氏夫人,别说还礼,连躲闪都躲闪不得。
只听江剑臣凄然说道:“邬妹,二十年来,多亏你伺候爹爹的晨昏,也温暖了老父的凄凉晚景。愚兄愧无以报。如今,连侍奉母亲之责,也不得不推卸给你了。杀父之仇,耿耿于怀,所以隐忍至今者,皆为父未安葬,亦未安排好慈母之故耳。而今,两事皆妥,愚兄去矣!”
说完,朝武凤楼、李鸣、凌云、曹玉等四人扫了一眼,一字一顿地说:“尔等四人暂住承德,做好善后事宜,三日后方准回京。谁敢擅自早回,我一定先残后逐。”说罢,一飘身形,已远出数丈之外。
武凤楼知道三师叔是想孤身犯险,刚想呼叫,已被李鸣含泪止住,悄声说道:“师父是怕我们也陷进去,所以才狠着心肠下此绝令。不要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我们另想办法好了。”
事情真叫李鸣看透了!江剑臣是本血性中人,对武凤楼等人亲如子侄。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杀父之仇,非报不可,凭他的功力,报也不难。难就难在皇上有偏袒之意,圣命如山,岂容违抗?然而,舅父杨鹤太无人性,不杀他父仇难报,积恨难消。只要杀了杨鹤,就是违抗圣命,干犯天威。武凤楼等人年纪轻轻,宛如东升之旭日,他哪里肯让他们也赔了进去!所以才铁了心肠,发下这样的绝令,甘愿孤身犯险,重罪独担。
承德离京郊香山不过百里之遥,以江剑臣的轻功绝技,只消一个时辰即可赶到。但他并不急于赶路,还是等到京城中已是万家灯火,才来到香山脚下。
蓦然之间,两条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江剑臣一眼就认出了面前两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少林醉圣,另一个便是六阳毒煞战天雷了。
江剑臣的心激动了!所谓“交友遍天下,知心有几人”,这两个忘年之交的好友,恰在这个时候突然赶到,证明他们二人两双友好的眼睛一直在关注着自己,怎能不叫他那颗孤寂冷激的心怦然跳动!直觉得心里一热,泪噎咽喉,一腔忧愤,满腹委屈,全都熔化了在默默无言之中。
醉和尚呆呆地凝望着江剑臣显见清瘦的英俊面庞。战天雷已把蒲扇似的大手搭上了江剑臣的肩头,并且连连拍了几下。
醉和尚干咽了一口唾沫,哑声说道:“三弟,求求你,暂时别上香山,坐下来,从长计议如何?”
江剑臣眉头一皱,有心顶撞醉和尚几句,但因他一片至诚,血心为己,终于忍了下来,向战天雷问道:“老哥哥,你的意思也和醉叔一样吗?”
六阳毒煞战天雷的手仍然未离江剑臣的肩上,猛地哈哈大笑说:“三弟,老哥哥可不象醉秃那么软蛋。我什么时候怕过王法?”
江剑臣一听,大喜过望,接着问道:“这么说,老哥哥是同意我杀杨鹤了!还是老哥哥够朋友。”
六阳毒煞战天雷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肃容说道:“杀是同意杀,但绝不是同意由你去杀。”
江剑臣的脸铁青了,追问道:“由谁去杀?”
六阳毒煞战天雷豪气万丈地:“由我代劳。”
江剑臣脸色陡变,冷哼一声说:“老哥哥,你不怕我江剑臣和你断往绝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