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赵煦为什么要带着她溜宫,原是怕这权力攥给武臣手里就拿不回来了,也想再来一次“杯酒释兵权”罢。那她,就的确是威胁冯熙的筹码。
眼下她左右不了赵煦,更左右不了冯熙,似乎并不是自己与他想不想仳离的关系,而是看冯熙愿不愿意娶她,怎么好似回到韵德与刘仙鹤所说的,她请求他而被拒的过去里了?这似乎是个死循环。
赵顽顽干呕又犯,等太医过来一诊,脸上露出踟蹰神色,亦不知该恭喜还是不恭喜,赶忙鞠躬说,“公主有喜了,臣摸出的是喜脉。”
赵顽顽紧张地捧起肚子,眼皮一跳一跳,不知是欣喜还是担忧,这才想到那夜冯熙的反应。太医看她表面上也没高兴,这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开了安胎药便退去,一出了蕊珠阁,立即有内侍省的人拦住他,便将赵顽顽喜脉的事和盘托出了。
这对赵煦来说可是好事,她既与冯熙有了孩子,那这驸马都尉顺理成章,宫中还敢有哪个大臣再说他话的。这是用赵顽顽换了兵权,他高兴还来不及。
刘仙鹤下午又去偷打听,回来神情惊讶得不行,贴在她耳边道:“今日里书房吵得厉害,李相带着御史提议立储呢!咱们官家……这如今已经四十,还未一儿半子,李相却与御史们与他提议,在皇亲子嗣中择一个,官家自然因此大怒。”
赵顽顽已经倚靠在床榻上,她的手抚摸着肚子不肯放下,听到这个威胁立储的事,才分心出来惊讶道:“这官家天下刚定,他们请求立储,恐怕官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话是如此,但官家没有子嗣也是实情,他后宫比得上皇也可不算少,这就是生不出来男儿啊。不过近日听说,也是因为这事,官家又立即的从教坊挑人来瞧,还又将殿里一个侍儿给临幸了,不知是不是被这事给急着了。”
赵顽顽笑,“官家熬到四十,终于熬不住了,夺了我爹爹位子,现在大臣们已怕他后继无人。不过我先皇大爹爹也是过继过来的,这过继在本朝又不是新鲜事。按着以往,是该在这时候赶紧过继一个,以定群臣之心,来日若他真生下了,那这过继的退而为王便是了。我这大哥又何必和臣子置气?还是因为他这生性多疑的毛病。这江山才刚坐上,还没坐稳当,便与忠臣互为仇敌似的了。”
刘仙鹤道:“怕是不过多久,真就个要到选定储君的时候。内侍们都在讨论哪个王的儿子能获此殊荣呢。”
“那咱们倒是也应该走动走动,你就这事多去打听上意。”赵顽顽心道,这未来储君的事一旦传开,皇亲间都会有所动作,宫里的站队就是一茬接着一茬,在选送储君人选上,定然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说完这些,赵顽顽低头瞧一瞧自己的肚子,眼里怜爱得说不出话,恨不能将他摸上十七八遍,又怕摸出了什么问题,小心翼翼地。
“公主这怕是……就要开府了吧?”刘仙鹤也露出笑脸,她忽然抬头,又严肃起来。
刘仙鹤以为她变脸是对他不满,立即跪下道:“小的不是想着给公主宅做什么都知那回事了,公主切莫动气,要不然就打小的解气,小的不敢再说错话了!”
赵顽顽摇头,“不关你事。”只关冯熙的抉择,让她内心越发不安,眼看刘仙鹤那样,道,“都知说了给你便是给你,只不过咱们开不开府,这是官家的主意。”
当夜冯熙没来见她,也无派人过问她,但翌日倒是让刘仙鹤打听到,皇帝已命他外戍河东,他答应了。
外戍三年,这是赵煦跟她说的。等冯熙外戍回来,便正是褪下军权为驸马都尉。他算是为她与这腹中刚刚才有的孩儿牺牲了自己的大好前途了……只不过稍稍迟个三年而已。
能做这个决定,便已不容易,赵顽顽心知道不能强迫他现在就放弃一切军职。可眼下,枢密使和殿前都点检这样的官职,他都已经抛下了,还夫复何求呢?
做人也不能太贪。
冯熙还没亲自来告诉她这消息,那程之海倒是来了,这回来是请她去小云寺接一个人,然后往后的三年,她便得伴着此人度过了。
☆、太皇太后
程之海又派身边的内监过来请赵顽顽; 这回是奉旨出宫接人。
赵顽顽一听是去小云寺; 心里已有了些把握。赵煦要请的是她祖父的废后王氏。
自上皇时向太后薨逝,后宫就没有立得住的主心骨。太子生母皇后早死,后来立的郑皇后; 本是向太后的侍儿押班; 也是个老好人,没震慑后宫的能耐,后宫一向依然为向太后把持。向太后死后,上皇宠幸明节皇后; 明节皇后就成了后宫管事的,那郑皇后也不说什么,现在上皇退居延福宫; 郑皇后是为数不多还能在延福宫陪着上皇的,有个上圣太后的名称却也没什么她存在的位置。
现在赵煦的皇后,昔日的太子妃,家中势力并非宰执一类; 只是抚远节度使之女。虽然他父因她提官; 但亦酒肉之辈,她性子也软弱权衡; 赵煦又因为生不了子嗣而在后宫乱封嫔御,导致后宫乱象多被御史大臣们说道个没完,后宫没个镇主的,赵煦也头疼得要死。
若要请上皇的郑皇后出来,他赵煦才不乐意; 赵顽顽便知道赵煦要请出先皇那德高望重的原配云后,这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
赵顽顽去了小云寺,被内侍与和尚引到后头院落去。这幽深院落,她倒略还有些印象,她只在自己所住的那僧房里向外看时,看到过这墙。她也曾想过那里住着什么人,但没人会告诉她。她估摸那人同自己一样,都是疯疯癫癫地,被拴在梁柱子上的人罢。
亦是后来再去小云寺,才知道那里关的是她嫡祖母王氏。王氏家世在前朝便是大族,于太/祖有从龙之功,到如今仍旧是宰执辈出。她本就是嫡皇后,传说是因为向太后设法以她在宫中砍掉了内侍宫人的手脚行巫蛊的罪名,令祖父一怒而废后,将她迁至小云寺去。后来上皇在位时,一度将她请回宫里,又因为向太后妒忌,再次回小云寺去。
这嫡祖母当年是亲自为上皇择的原配嫡皇后,对赵煦母子是真正疼爱,要不是向后让自己的两个侍儿押班勾引上皇,赵煦她母亲怎么会失宠,怎么会抑郁而终,赵煦又怎么会忍受那么久的委屈?
现在这形势,他如今请回他嫡祖母也是顺理成章的。更何况向太后的手段,这些时日在掖庭狱一查,也就清楚明白了,这巫蛊之事,历朝历代的后宫用来嫁祸都是得心应手,真真假假,一目了然。
赵顽顽出生时就没见过这嫡祖母,但她是敬重她的。能在这些年当中几次起落,青灯古佛到现在,抱持着自己的庄重和家族的颜面,在重臣与皇帝心中仍然举足轻重,那不是什么女子都能做到的。
厚重的院门一打开,里面的老树老墙满是藤蔓。走得进去,和尚进去通报过,内侍才与她一道往里。
那内侍想先她进去,里边突然道:“只让顽顽进来罢。”
祖母知道自己的闺名。
赵顽顽蹑手蹑脚走进去,望见一身着缁衣的妇人,身量略略消受,近七十的年岁,脸面却不松弛。她手里捏着佛珠,此时正闭着眼睛还在默念经文,等念完了,抬眼见赵顽顽在底下静静地伏拜着,便缓慢道说:“起来吧。”
赵顽顽发觉她只有眼角有老妪的纹路,头发半百,再找,便难寻什么古稀之年的踪迹。她的声音持重有力,却又带着常年念佛的从容,看见她微笑却有威严,坐姿仪态端正像尊菩萨,半天了,也不会往椅背后头靠着歇歇,似乎是习惯了这等姿态。
“早些年便听说你在前面,一场大火后,老身亦是唏嘘,便也常为你祝祷。如今看你无恙归来,便是老身祝祷有效,于是更感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她伸出手来,赵顽顽便递上去,跪在她膝下,给她捶腿。以往她有机会,也会这样服侍向太后,让她喜欢自己些,便能让向太后在她爹爹面前多提她两句可爱。
老人就喜欢这样服侍殷勤的孩子。王氏摸了摸她的脑袋,“老身听你有了子嗣,可别跪着了,快起来坐在边儿上,咱们好好说说话。”
都是命大之人,王氏看着她的眼神极为投缘,这或许也是赵煦让她前来的原因。赵顽顽坐下来,道:“太医才告诉了我。”
王氏微微一笑:“冯熙这孩子,倒是有福。”
赵顽顽愣了一愣,却没想到她会提及冯熙,“祖母也知道他……”
“他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冯熙这些年间,没少落进我这枯藤老树的古院子来,若没他陪我说说话,我成日里给菩萨念经,菩萨也嫌啊。”她将手缓缓放在她肚子上,“我这小重孙可得长肥些,你让人多给你炖好吃的。不过也无妨,既是来接我回宫的,回去后我便让人专意伺候你,断不能让我这重孙在我宫里委屈着。”
“重孙?”赵顽顽更是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