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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1 / 2)

>  而我,就是拯救她的荷露斯!”

跪在贝斯神前将祈生咒念过四遍,产棚里便出来一名稳婆,从他手里接过珐琅护符,转回去给产妇戴上。三重亚麻帘隔去了秽气,却不能减轻半分痛楚,听那里头一阵阵剜心似的叫喊,奈巴蒙忍不住蹙眉退开几步。为避开这血淋淋的亵渎,他向来是不会亲临产棚的,无奈村长年前就转托了母亲来求他,他家夫人多年不曾再育,好容易怀上了,生怕母子有闪失,非要他过来近身佑护不可——毕竟,“他是上到至乘之地亲身侍奉过两陛下的祭司大人啊!”

唉,自他终成祭司这数年来,也不知母亲往他身上泼了多少浓墨重彩,弄得人人都看不清他原色,被这许多敬畏目光追随着,他连背影都必须留得好似神明附体。

“下来吧!我儿!”

里头骤然一声嘶喊,隔帘滤去了双生其中的痛楚与喜悦,入耳时只剩得单纯的不耐。

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奈巴蒙心道,他招来杂役,吩咐准备新榨的油,孩子出来时或能用上。

杂役刚去,村长家的独女阿蝉就从外屋转进来,悄悄凑近来问:“生了没?”

看她满身尘土,像是刚回到家,奈巴蒙便答:“需得再等一会,夫人刚上产凳。”

“不知会生个什么出来,”她轻声笑说,“可别是个丫头,缠人讨厌的时候比猫都精,还要分掉我一大半嫁妆。”

这姑娘想的倒是长远,祭司笑笑,指指垂帘,道:“进去陪你娘吧?”

“听她疼成那样,我真有点发憷,”她犹豫地掀起隔帘朝里张望,央求似地又问,“你家小七今天在么?我出不去,想找她来说说话,行吗?”

“她恐怕没法□过来,”奈巴蒙微笑道,“神谕定了今天开耕下种,她跟着一起去了。”

“这个我晓得,我家哥哥们也去谷仓领麦种了,”阿蝉不解道,“可这和七有什么关系呢?污泥糟糟的,按说也轮不到她去犁地啊!”

“单只为瞧瞧热闹,没有别的。”祭司笑道,“难得今天人到的齐整,放她一天功课,随他们玩去。”

“真是!都说谢普赛特夫人宠女儿,依我看您家却是尽在欺负她呢!”阿蝉撇撇嘴,“姑娘家学圣书体有什么用啊?”

“不是为了教她正经说话,母亲也不会让我折腾她,就怕这孩子被那几个带野了,碰巧那时我也闲。”他少不得向这位小姐再解释一回,“也就是背的时候累些,记下便好了。”

阿蝉望着他笑,微带嘲弄的神情颇可玩味,宛然在问:“她真就是那么特别的姑娘吗?”可奈巴蒙却看不出来,那时他还不懂姑娘家这套心口不一,旁敲侧击的语法。两人的一问一答隔空飘过,都没落在实处,阿蝉不好再说什么,掀帘进去,留祭司独自在外,倾听里头的动静,另又嘱人去准备催产的药剂。其实他与那位精明的小姐是想到一处去的,都盼望村长夫人能再添男丁,母亲让他得便的话讨要些母乳带回去。

生了男孩的妇人的母乳,和上甜瓜汁,便是管用的验孕药剂。不晓得母亲预备要转给谁,或许是某个来找她梳头的姑娘私下托的吧?

从村长家出来时还未到正午,奈巴蒙左右无事,便绕道从自家田上过。远远就望见三个大点的弟弟驼着种子褡裢,各自领了十几个佃户往松过的土里播撒麦种,最小的弟弟跟在后边,手里抓根柽柳枝,胡乱挥舞着,贪食的雀鸟在他身前身后扑下掠上,吱吱喳喳地恼他,怨不能得嘴。目光匆匆扫过田垄,却不见七,他心下正疑惑,忽听背后有人大叫:“祭司大人——”

这声音语调再不会是别人,转身一望,果然是他家三儿浩浩荡荡地赶了一群猪,嘴里嚷嚷:“当心!当心!”,脚下倒丝毫不滞,生风似地冲他来了。奈巴蒙避之不及,只得由着猪只挤挤攘攘蹭过,拱了他半身泥。

“对不住啊!祭司大人!”三儿笑嘻嘻地挨近来,“不知您屈尊下地,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不碍事,”祭司抖掉粘在袍上的土坷垃,“村长家的阿蝉喊小七去玩,托我来问她一声。她人呢?”

“我打发她回去了。”三儿冲他眨眨眼,“既然老二回来,顺道我们几个也沾军爷的光开开荤,晚点跟他去邻村耍,祭司大人,您一起吗?”

看着弟弟一脸的坏笑,他耳边回响起先贤们的劝诫——“要当心那些陌生女子,不要以为她比别人好,不要与她欢好,须知她如一汪深水,潮汐未知。”

“阿蒙奈莫内,”祭司启口道,欲将这戒色箴言转赠弟弟。

“行啦行啦,”三儿却满不在乎地挥手甩掉他才起的话由,“走了!”

对这十五岁的少年来说,智者箴言若与及时行乐为敌,倒不如不听。看他颇自在地赶着猪群在地里来回踩踏,新下的种被翻入鸟喙所不能及的深处。阿蒙奈莫内!多正气的名字,取名的当时就是为文书大人预备下的。他知道母亲是想让三儿跟着他学的,只可惜这孩子见字便要瞌睡。

凡人们不幸的根源正是他们缺乏自制的力量,对三儿强求不来的进取心,他也无法。

别过弟弟们回到庄上,正遇见母亲攥了光的手拖她出来。光散着头发,并没哭闹,单咬住唇犟着不肯走,苦苦张望的模样。

“才回来啊,”母亲一见是他,倒松了口气,“是难产么?”

“顺产,是女孩,”他答,“我又弯去田上看了看,这才耽搁的。”

“这年纪能再得个女娃,真不知夫人要欢喜成什么样子呢!等我从邻村回来,再去向她道喜。”母亲把光拉到身前,说话的功夫就将她刚及肩的金发结成了短辫,转而又问:“田上那几个我让塔内尼替我盯着,有偷懒的没?”

“都在忙活……”他扫了小奴隶一眼,她垂眸看地,已放弃了挣扎,“您要去邻村?”他明知故问。

“趁七丫头没在得赶紧去,不然一个哭一个求,又要磨我半天!”

“还没长多少啊,这么短的头发也收?”

“应该收的吧?”母亲不确定地说,“颜色稀罕的话,怎么着都能换点东西的……”

“要留到小七那么长再送去,假发作坊那头也好说话些——”

“是我见不得她披头散发的,还是铰了干净!”母亲剪断他的话,气咻咻地道,“没羞没臊的疯丫头!偏偏那几个又都是没轻重的岁数!这往后要传出些什么来,白叫人笑话我不会管教!”

未及细想,却见光飞快地抬起眼,红着脸望住母亲,只不敢出言争辩。

原来……药是为光求的。

仿佛正午艳阳化了火流,从头顶直蹿脚心,不过多问半句,就给烧成了灰烬。

他目送她们出了田庄:母亲攥住光纤细的手腕,光那么顺从地亦步亦趋,如果小七没有来,母亲是会把光当女儿养的吧?

进屋沐浴更衣,行过午时净礼,他独自坐在北窗下默念颂文。新近从都城传来的谕旨中,万物之主阿蒙—拉已择定着裳的那位陛下为他属意的人选,更将“南北两地之王”的称号加冕于她,让这位拖着“她”字头的陛下与十三岁的少年王一起,立足于自古只容法老主祭之地敬奉神前。手上这篇流传在各神庙间的颂文,正是神前第一祭司哈普塞那布大人为“她”陛下的新头衔献给主神的答礼。大祭司这些年独得陛下倚重,高居庙堂之巅,时间久了,仰望到颈酸,想来也是乏味——尽管大人正值盛年,不知怎的,私下里竟流言传出,声言大祭司已渐感不支,就要卸去诸多俗务——会是谁在流言背后跃跃欲试,等不及要取而代之呢?

奈巴蒙原本打算趁此清闲将颂文背下,可恼才起头就给外边的喧闹声搅得无法再记。开始他还当是三儿听了劝,领着弟弟们回来了,后听出马蹄夹着车轮在沙地上碾过的动静,才知是来了不期而至的贵人,他赶忙起身出迎。好在袍子是新换的,又刚行过净礼,挂上镀金申符,衬上在至乘之地养成的神官派头,就算是迎接大祭司亲临,也尽够了。

迎出屋时,正见一辆双马战车绕着院中空地兜过弯来,驾车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见有人出来,男孩轻拉辔头,驭马碎步跑到他身前,开口问道:“我来找扈从统领塔内尼,您知道他在哪吗?”

答话以前,奈巴蒙先注意到男孩眉下嵌着的一双眼睛,双瞳流水般清亮,淌着他这年纪的孩子惯有的灵秀——这是荷露斯神点在他们眼里的,一道尘土掩不掉的光。等他们长成,这纯之又纯的光彩自会如朝露般散尽——但此刻引得他注目的却不是这稍纵即逝的灵光,而是男孩并非纯黑的双瞳,因掺了杂色,反折出异样的剔透,几乎从此能望见他眼底流转的神思。

他就是塔内尼新近侍奉的那位小贵人吧?

身上流着蛮族的血,眼中闪着沙漠的光,头发如玄武岩般墨黑,肤色却比方解石更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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