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将灯盏搁上窗沿,光晕升起,他俩在夜影里又沉得深了一些。
“说给我听,”他说,“都是怎么用的?”
“忘记了。”她答,答得神速,“早都过去了呀。”
他皱眉望住她,当然不信。
七年里一回一回的拔剑相向,真能被这个此刻故作忘却的轻快一句带过?
“给你看看我的宝贝吧,”她急忙岔开笑道,“只求您别见笑啊,陛下!”
他微微一怔,看着她从墙角的坛坛罐罐后边摸出她私藏的宝贝,呈在眼前,三块成色可疑的铜锭。
“攒了很久吗?”他问。
她点点头,仔细在他脸上找寻嘲弄的形迹。
原想藉此寒酸逗他一笑,却意外见着了久违的柔和表情。
回光返照般的,他十七岁时的恍惚迷离。
真怀念啊……
泛滥季暖风里的吻,仿佛才隔一天而已。
“攒下来想换什么?”他问,“把想要的都告诉我,我给你。”
傻瓜,她想。
可仍是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吻他的眉心。
图特摩斯,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荷露斯神啊!
攒下来是为了能够搭船回去找你,因为你总也不来,一年又一年地等过去,永远都等不来。
眼里蒙上泪来,仍是眨也不敢眨地望住这暌违七年的眷恋,笑脸重叠了笑脸,对影般的幻灭。
他觉得了,俯近来想要揽住她,她却飞快地转身,避开了。
“再没别的值得带走了,”她说,“你到门外等我一会好不好?我换身衣服就好。”
他依言走出去,擦身而过时,她别开脸,偏望着屋外那片人影憧憧的静寂。
将他关在门外,转身攀上窗沿吹熄灯火,快点!快点!眼前糊满了泪,手却抖得厉害,使不上力,簇新的亚麻布倒像是在跟她拧着劲,反复地系胸前的衣结,结不住,快点!快点!不停地催促自己,外边那么多人还跪着呢!他正等着她呢!
止不住地想起他在火光里的侧脸,那冷冷的俨然,七年来即使在梦魇里也不曾想见的,属于两地之君的威仪!
这该死的!该死的七年!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拼命压抑着迸出的呜咽声,回入耳中,像是屋里有只小狗正呜鲁鲁地不高兴。
只想,不要被他听见……不要被他听见……
却是蓦地周身一暖,来不及抹泪,湿粘粘的脸蛋已贴在了他心上。
他还是听见了。
“傻瓜!”她说。
如濒死般极力攀住他的颈项,伏在他肩上,哭到不
34、第三十四章 青 莲 。。。
能自已。
他摩挲着她不住颤抖的背心,哄劝似的,抚慰似的,等着她的哭泣慢慢低去。
“阿洛,”他在她耳边说,“我们一起乘船回去吧……”
“回哪里去?”
“回底比斯去。”
“我可以回去了吗?”
“嗯……可以了……好些年以前就可以了……”
“回去……我又能帮你做什么呢?”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你心意。”
她在他怀中笑起来,心越是疼,越笑得天真。
曾经信之不疑的话,而今知道那全是不可能实现的孩子气。
玛阿特秩序下,又有谁能随心所欲?
她微仰起脸,去吻他生着胡茬的下巴,剃得短短的鬓角,双臂绕在他颈项,柔腻微凉的肌肤蹭着他的后颈,半跪着亲吻他俊朗的眉眼,指尖从他的发际滑到耳后,她捧住他的脸庞,柔软的嘴唇吮着他的,试探的,讨好的,一遍又一遍的轻吻,当他的手穿过她敞开的衣襟,身体像被突然惊醒,一阵阵轻颤,心上涌起惘惘的酸楚,有些胆怯,有些犹豫,却是愈加热烈地回应他的深吻,越是看不见希望,越是想要给他希望,他吻得更急了,焦躁地扯她的胸衣,混乱里他的手移过来,捉住了垂落在她胸前的护身符。
他给她的荷露斯之眼,被她“用过几回”的短剑,还有她绑得简直无法解开的胸衣,这一瞬间都成了明白无误的证言,她就是这样为他守住的七年。
法老在黑暗里重重地吁出口气,拨过她的长发温柔地吻她的颈项,给她披好衣裳。
“该走了……”他哑声说,“阿洛,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等着迎候他俩的底比斯城,早已是另一个人间的王都,那里只剩着日复一日的永昼,连绵不绝的暑天。
就连这严酷的前景,他也比她更早明了,曾经月光边将她骇住的亲近,正是他与此地此刻的她倒影双生的挣扎。
才明白他说的每一个回去,都是法老逾越时光的决心。
35
35、第三十五章 归 途 。。。
船帆鼓满了风,趁着夜深人静,匆促南行,两岸是湮入墨色的画卷,行走在画卷里的各样人,都在繁星下沉沉酣睡,田陌间泛滥初退,河风卷住浓浓的泥腥,这正是北地才刚开始的播种季。
总要等过了孟斐斯城,才会在风里闻见嫩叶新芽吐露的勃勃生机。
到那时,底比斯西岸的柽柳林都快要开花了吧?
淡粉色的花枝像晴天里绽出的焰火,云一样笼在西岸,焰云深处,曾有她的家。
哥哥们的脸在墨色中逐一浮现,经过眼前,依旧是七年前的容颜。
一定都变样了吧?
只除了……
祭司哥哥。
黎明前起的夜凉,浸润空气中,赤道湖底万年不散的深寒,逸出河心,一层一层,沉入叠合了七年虚空的记忆。
祭司哥哥,你还在塞斯的国度里受着奥西里斯神的噬心罚吗?
还不及他一半高时,就像是他的尾巴,他去哪都跟着他,将他的衣袍攥得皱皱巴巴;那时仍是想家,一想到爸爸妈妈,眼泪就往外涌,每天每天哭,祭司哥哥看见,总会取出配药用的蜂蜜,让她满满的蘸一指头,甜甜的吮在嘴里,好忘掉哭泣;教给她每一种药草的用法,鼓励她的每一次尝试;记全了圣书体的那个下午,他比她还要高兴,毫不吝惜地夸奖她;一次又一次地叮咛,要她依照自己的心意活在这世上,可是他自己,却从未自在地活过,就连最后背负的罪孽,都是遵循着主神的旨意。
她忽然非(http://www。87book。com)常非(http://www。87book。com)常想念他,就在这个此刻,想要挽着他告诉他她和图特摩斯之间的微妙,告诉他她的迷惘,想听见他慢条斯理地为她理出头绪,指点她该去往的方向,更想听见他的劝诫,所有需要忍耐需要服从的秩序与箴言,只要是祭司哥哥说的,她就相信那是不可违逆的真理。
若能避在注定的命运之外暂栖,旁观着没有自己的世间会是怎样的无碍无伤,不曾在初始池边遇见自己的祭司哥哥,是不是就能因此少一些虔诚,多想着一些俗世凡尘?
“七?”
侍卫官大人每天都起得这么早吗?
她转过身应道:“早,曼赫普瑞少爷。”
“你干嘛一个人站在这里?”
“太热了,过来透口气。”
“太阳出来会更热的,趁这会还算凉快,再回去睡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