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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1 / 2)

>  “那才叫掩饰,”他哼道,俯身拣起画匠遗留在墙脚的炭条,“看来我得加上句注释,要不然以后的人都会跟你这丫头一样,以为真相是刻意丑化,又将表象视作了真相。”

直觉他的笑语里另有深意,不及细想,他却已真的在墙上写下了一行注释,还一本正经地边写边念:

“此驴用以驮运女王前来。”

她忍不住笑,笑他的轻妄,而他立在原处望着她微笑,眉眼间那股她所熟悉的嘲弄神气,不知在何时已变作了纵容般的安详,方才顿悟,原来这一次此刻她已是他的妻,这一顿悟,像被破解了某种咒语,终于明白这不会恭维的宠儿是想要逗她开心。笑意在两颊愈旋愈深,柱廊下回荡到耳中的笑声,就像是解咒的余音。这被哄着被捧着被讨好的愉快,像牛奶上细密的浮沫,无花果残在指尖的馥郁,日光里水雾中隐现的虹,浮浅,游移,若隐若现,回味里更多是幻觉出的甜,这一缕陌生的甜,如燃起的焚香青烟,在心上袅袅逸散。不必判断,不必负担,不必猜疑他话中深意,不必思索这愉快下边暗藏的忧虑,剪去了许诺与誓言,世间平凡情侣游戏般自在亦如游戏般轻狂的愉快,却是此味初尝。

与他一同坐在底层柱廊的檐口上,呼吸着神之领地的芬芳,百里香的微甜和着罗勒清香,被弃绝于玛阿特秩序外的两人,眺望着对岸的都城在西晒中光彩照人的模样,旁观这转瞬即逝的隔世浮华,他的手始终紧紧握着她的,都不相信永生的两个人,只要此刻,只有此刻。

“七,”忽然他问,“苹果是什么?”

“好吃的果子呗。”

“焰火又是什么?”

“在夜空里开出花朵的魔法。”

“‘阿洛’是什么意思?”

另一座世间倏忽涌到眼前,曾经只愿与荷露斯神分享的私语,不知该要如何对他启口。

“是句咒语吗?”他追着问。

也许这名字真的是句咒语,可也早已失效了。

“是七的名字。”她说,说得很轻很轻,“从今起,我只做七,曼赫普瑞的七。”

念他的名,去了敬称,排行变作归属,如微尘般浮在异香上的话音,仍是心怯。

对不起,曼赫普瑞少爷,我的一念任性,把你给带累了,对不起。

他听不见她的歉意,又犯了热烈而罔顾一切的孩子脾气,遣走了守候在祭庙门外的侍卫,他拉她跳上他的双马战车,纵马走得轻缓,怕她多受了颠簸,“七,”他问她,“你想去哪里?”

“你想带我去哪里?”

想要带她去东边沙漠里看贝都因人驯养的古怪坐骑,然后越过红海到西奈,带着她再往北去,直走到连阿蒙…拉都鞭长莫及的最北地,带她回到祖先留在大绿海畔的夏宫里,一同坐在临海长阶上,等着日出。

“都好,”她含笑应,“明天就去。”

太美的诺言太难兑现,不如听作捎过耳畔的柔风,当它是真。她靠住他伤痕累累的背脊,替他挡去西斜日光的炎炎炙烤,思绪里回旋着吟唱,亦如咏叹般无奈悲哀:

我对你的爱恰如洪泛没过潮湾,

我俩的明天,

却是收获季里才下水的新船,

搁浅在泥滩。

日已西斜,明天已触手可及,也许真有一片全新天地在等着他俩找去,可是今天还没有过去,荷露斯神收拢了翅膀,停在明天以前。

离别时曾久久不能转身,只怕转身即是永别,这一次是真的预见,他却仿佛不知,笑吟吟地盯着她看,不知他怎会这样高兴,这神明护佑了无心事的宠儿啊!

再回到后宫,回到她的寝宫,里边仍残留着午前离开时的期许,曾以为回来时候就能成为荷露斯神名正言顺的妻。

一时惘然,陷在愈渐黯淡的天光里昏昏等待,不让上灯,不许思想,将门留出缝隙,倾听门外动静,稍有异样便问:“是陛下回宫了吗?”

侍女们总回禀说“不是”,纷纷掩嘴窃笑,岂知她这般急切,源出忧惧?

坐回暗夜里,思绪中掠过模糊不祥的想象,血光隐现,不由自主心慌,她抚着胸口深深呼吸,指尖触到心上伤处,宛然又回到了女神的祭堂前,当他的吻覆过这伤痕,温暖柔软;始终小心遮掩,不愿被女官与侍女察觉的伤处,事到如今,怎瞒得过他?

“是剑伤。”她对他说,“自己刺的。”

回溯到大赦庆典那年,问自己可否得着赦免,祭司却答:无罪无过,谁来赦免?

躲回到屋里独自掩声痛哭,因为深陷绝望之中,她竟忘了警觉,直到那心怀不轨的暗影落到眼前方才惊跳,本能地伸手拔剑,摸了个空,惊惶之下,愣了愣才想到去神庙前已解下短剑藏在苇席下边。这一愣神,已来不及应变,未起身就被制住,旋即听见衣襟撕裂的声响,王家护身符滑落出来,她死死攥住,拼命用护身符的尖角去戳那暴徒的头脸,之后被狠抽了几下,混乱中摔到地上,竟没昏厥,竟是滚到了铺盖旁边!她竭力伸出手,摸到苇席下的剑柄,霎时欣喜得像是井里的人摸到了救命的绳,她早已被绝望耗尽了气力,心神涣散之际,只怕不及亮刃抵抗就已被夺去,索性对着自己一剑下去,如从峭壁上纵身而下,反正她已走到悬崖。

手不够力,刺不到心,竟不能就此一了百了,农庄里的人领了大赦犒赏回来,看见她,人人都受了惊,慌忙找来祭司大人,祭司大人认出是她,兴许还认出了她的护身符与荷露斯神的短剑,却未有声张,替她疗伤,向周围的人宣告,她这孤身来到北地的姑娘,无罪无过,却是得到神明庇护暂留此地的贵人。

荷露斯神给她的短剑,真正伤到过的人,只有她自己;白流了许多血,好比献祭,神明得着祭品,饶过了她的性命,又或许是两地之君供奉的黄金,替她赎到了后几年的安宁。

他并没有问,她已一句一句地说给他听,说完时侧转身去,把脸埋进臂弯,不愿看见他无所适从的尴尬,是她在倾诉,不需要他的怜悯与同情,她想他也不会有,而他轻轻吹她半阖的眼,与她靠得更近,抚住她心口上浅浅留着的疤痕,肌肤相亲时暖洋洋的温腻,直抵心底的亲昵。

“我还记得,”却听见他低低在她耳边说,“躺在你家晒台上养伤那会儿,每逢祭司要我喝下神前供奉过的尼罗河水,你却非说圣水不干净,非要换成煮过的井水。你那虔诚的祭司哥哥,每听见你这样诋毁疗伤的圣水,总是万分无奈。每见你与祭司坚持,顶在原地,寸步不让,我就觉得你的头上天生着一对瞪羚角,跟两把匕首似的刺向天空,逼急了甚至会刺向自己。七,其实你半点都不柔弱,只要是你坚信的,谁都不能让你放弃,但你所坚信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静静望着蓝莹莹的天庭,曾经鲜血淋漓的痛楚也被漫溢的柔暖吻住,他呼出的气息随同他的低问,拂过她眼角残存的泪迹,隐约听出那是宠儿的叹息。

“七,要等到何时你才敢信我呢?”

从来不能分清哪个是真正的他,凭着直觉走到此刻,途中鲁莽,不敢回头细想。

此刻沉浸于夜的静谧,等着明天来临,倦极困极,渐渐躺倒,依稀打了个盹,懵懵怔怔中蓦然一醒,觉出一股异样的暖意,一瞬错觉自己又回到午后日光边,他仍躺在她的身边,几乎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后颈。

她睁大眼,而眼前黑夜弥漫,今天仍未过去。

“图特摩斯?”

她悄声问。

法老没有应,宛若睡去,他在听。

被意识里渗出的寒意冻得手脚冰凉,以为鼓足了勇气能对他坦然相对,原来只是提着一颗心惧怕。

“图特摩斯……”她怯怯说,“今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后悔了吗?”

他问。

她被问得茫然,不觉问他:“怎样才算是后悔呢?”

“当智慧的力量受制于瞬间冲动的情感,失去自制的时刻,任何人都会做出不顾后果的冲动之举。”他说,如释读教谕般的安静,他问,“倘若以此时此地的心境,再回到当时,你还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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