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前,要我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人,对象还是年纪比我小的男人,那绝对没可能。我请求小K什么事情,这种事在我还是业务经理特助时,连想都没想过。
小K似乎也怔了一下,这时我听见手机那头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跟着就换了个声音,远比小K来得低沉、宁静。
“喂,我是秀明。你是正桓?”
我心头跳了跳。过去虽然和这个人没什么交情,但秀朗和他这堂哥似乎交情不错,每回秀朗和秀明吃饭,旁边就会跟着我,我也因此见过几次他的尊容。印象中是个比秀朗要成熟很多、乍看有几分老气的男人。
有一次和秀朗跑一个饭局,当时林秀明也在场,还被他撞见我们在厕所拥吻。秀朗怪我和席上一个客户眉来眼去,说我水性杨花,诸如此类的混帐话,就这样藉口把我拖进厕所就地正法,没想到被进来撇条的林秀明撞个正着。
从那以后我只要在公司碰见他,都会装作没看到。我想林秀明也清楚我和他堂弟之间的关系,这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是,我是吴正桓,贵公司的前业务经理特别助理。”我冷冰冰地说。
“你要找秀朗?”秀明没听出我话里的讽刺,只是平静地问。
“如果他不忙的话。”
“你找他做什么?”秀明问。
“您现在转职当林副总的秘书了吗?请问我从星期几开始可以预约?”
林秀明沉默了一下。“正桓,你还是老样子。”他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我还没品味出他话里的意思,林秀明便又开了口。
“我有他的手机,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告诉你。你有什么要紧事,我帮你转达给他。”
我感觉一把火从胃里面升上来,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彻底浸透了我。当下我几乎忘记我是为了什么才打这通电话,我恶狠狠地开口。
“好,那么请你告诉他,他情妇生的小孩跑去找妈妈了,我不知道他情妇住哪里,请他自己去找他出来。”
像大树一样高 13
“好,那么请你告诉他,他情妇生的小孩跑去找妈妈了,我不知道他情妇住哪里,请他自己去找他出来。”
我感觉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
“情妇的小孩……?”林秀明出口的话令我讶异:“你是说,立树吗?”
我吃了一惊,不单是因为他知道立树的事,更因为他对秀朗有情妇一事,竟如此的淡定自如,彷佛这是一项早已公告周知的情报。“你认识立树……?”
林秀明好像迟疑了一下。“说来话长,现在一时也说不清。所以说,立树那孩子现在在你那里?”他顿了顿,
“……林秀朗把立树托给你照顾?”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犹豫,又带点不可思议。我想这也是,任何人听到林秀朗竟然把情妇的儿子托给旧情人,而且还是像我这种人,都会觉得是滑天下之大稽,可以列入都市十大传奇之一。
但林秀明接下来的反应却爽快得令我惊讶,他说:“立树的妈妈,之前住在大山公园那附近,是普通的公寓住家,地址的话,我现在可以给你。”
他说着,就念了一长串的地址,我忙让老板在旁边抄下来。我压抑住心中诸多疑惑,正想道谢挂电话,林秀明却又叫住了我。
“你有能力扶养立树吗?”他问。
我闭上眼睛,“我想你问错人了,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立树的亲生父亲。”
林秀明似乎怔了一下,他好像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讲。
“需要帮忙吗?”他只这么问,我没回答他。我挂断了电话。
我按着林秀明给我的地址,叫了计程车,我本来想坐公车的,但以我这种路痴的天赋,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大众运输工具为上。以免到时候立树没找着,老板还得来找我。
我在大山公园下了车,那是个相当大也相当宁静的公园,整个公园里都是蓊郁的绿树,许多年老的夫妻手挽手在脚踏车道旁散步。
我对着地址找到了那间位于公寓四楼的住屋,气喘嘘嘘地爬上楼梯,我就怔住了,那是相当老旧的公寓,昏黄的灯光,照着原本空无一物的门口。现在却多了一双蓝色的布鞋,我认出那是立树的鞋。
“立树!立树,你在这里吗……?”
我忍不住叫了一声,伸手去动门把,才发现门锁住了。
我透过铁门往里头看了一眼,玄关全是灰尘,里头暗得要命,看起来实在不像有人在里面的样子,而且门把上也积满了烟尘,要是有什么人动过的话,应该不会是这样。
我咬着牙,又看了一眼那双鞋子,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笼罩了我。我弯下腰来,捡起那双几乎没什么重量的小布鞋,又顺着楼梯上了顶楼。
这实在是间很旧的住宅,楼梯间低矮,就连顶楼也用旧式的铁门封锁着。
秀朗的情妇竟然住在这种地方,老实说也令我有点惊讶,我本来想至少也是两间帝宝打通的,没想到寒酸至此,秀朗也真是小气过头了。
但我无法否认,这代表秀朗不怎么重视他这小情妇,这让我又忍不住心底悄悄一阵爽快。
我真是无可救药了,对秀朗。
我怀着万一的心情,打开了通往顶楼的铁门,那里怎么都不像有人涉足过的样子,地上都是积水,还有年久生成的青苔,一角摆着台湾顶楼常见的那种储水塔。我在水塔附近匆匆绕了一圈,没有任何小男孩的影子。
这下我惶惑不解,立树确实是来找他的母亲了,这也是情理中事,我想以秀朗的奸诈,一定没有告诉立树实话,只说他母亲出远门之类的,这种常见骗小孩的技俩。
所以立树才会跑回来,来看看他妈妈到底回家了没有。看看自己可以回家了没有。
我不禁埋怨起自己,这么简单的可能性,我竟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要是我在早一点来,说不定就可以在门口碰到等妈妈回家的立树。
立树显然是回家之后,发现大门深锁,自己又也没有钥匙,所以又离开了。
但立树为什么要留下鞋子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立树回去杂货店,老板一定会和我联络,手机没有动静,就表示立树还没有回去。除了妈妈的家,立树到底还会去哪里?我咬住了姆指。
这种时候,我脑袋里竟然浮现那个幼稚园长的身影。
这让我吓了一跳,我想大概是那个大猩猩表现得对小孩太有办法,彷佛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够游刃有馀地解决,所以总觉得这时候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我屏除所有杂念,把抓在手里那本立树的画册再拿起来翻。
除了那幅全家福,立树少有再对秀朗着墨的地方,大概是和秀朗见面的机会也不多,画里大多是一些静物,比如家里的桌子、家里的玩具车,有一张是方才看到的铁门,还有厨房和厕所等地方。
其中有一张画,是从立树家的窗口看出去的景象。苍白的纸上涂鸦着一枚小方框,方框外是蓝天白云,隐约看得出远方的大山公园。
因为许多东西都挤在一块,毕竟是五岁小孩的画,老实说我不太分得清立树在窗外看见了什么。但有一样东西是我认得的,那是一棵树,一棵蓊郁葱荣的大树。
大树挤在那些云、那些车和那些电线杆里,显得有些突兀,而且十分局促。但不知为什么,看见那棵勉强挤在窗框里的树,我竟有一种鼻酸的冲动。
我不知道是画里的什么触动了我,大概是那棵本该是像南山人寿商标一样气派的大树,被迫挤在那么小、那么杂乱的空间里,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缘故。但即使如此我还是看得出来那是棵大树,我看得出来他想伸展,想尽情地用他的枝枒呼吸。
我冲到楼梯间的窗前,从四楼往外看去,大山公园因为是新设的公园,多数的树年纪都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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