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还是去了。
只是在帘外迟疑的时间有些长……
望着沉闷地像铁一样将里面隔开的帘子,他慢慢地将眼里复杂的情绪一点点收拾干净,伸手去揭帘子的时候,眼里已经深入寒潭没有一丝动静。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帘子被掀起的瞬间透了出来。
连着一起来的是听到动静以后刺向他的冰冷透顶的目光——
他抬起头,微微扬起嘴角,坦然而平静地看向坐在床上的萧若。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一双曾经澄澈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像已经干涸的深潭,就这样深深地一眼看过来……就像是已经没有了生的气息的人弥留的一眼。
曹操心里无端端腾起一阵悔意,却很快被他自己弹压一空,回视着她满含着深切恨意的目光,缓缓走近。
萧若冷冷开口,话里带着一丝沙哑:“孩子没了,你满意了?”
曹操在她床前停下,一只手撑了上去。
萧若眼里闪过嫌恶的光,蹙眉伸手来挡,他顺势一接,握着回身缓缓坐了下来,一面淡淡地道:“这笔账你是否算错的地方?”
察觉到在他手心里拼命往外躲的手忽然顿住,他轻轻了握了一握,道:“孤尽力了,带走华佗的是徐荣。”
手心里的手猛地一颤——
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的眼睛里该是怎样的光,该是怎么惊诧抗拒和怀疑……
他便没有转过头去对视她的视线,只听到她的微弱的声音带着些微努力压抑着却清晰可闻的颤抖:“不可能……”
他微微一笑:“董贵人和你一样落入了险境,保一个只能弃一个……”说着,回过头,看向她眼底深处已经泛出微微泪光的眼睛,说出了那个残忍的选择:“他选了真正的董贵人。”
看着她眼里的光开始打转,放在他手心的原本就冰凉的手更加快速地褪去温度,就这么愣愣地盯着他……曹操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夹杂着心痛的愤怒,微皱起眉头——
“你若不信,可去问全军上下,谁劫走的华佗,可拭目以待,四月之后,哪里要诞出龙裔!”
“不对。”再最后一句逼问压到近前的时候,萧若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出声反驳,待要说什么,却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找不出一句能反驳的有理有据的话。
只执拗地不甘地盯着他,再重复了一遍:“不对……”
“怎么不对?”曹操耐着性子反问。
萧若却不再答,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休要再自欺欺人。”曹操冷声道:“你心里清楚地很,他若是弃了董贵人选你,他也不是徐文良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此刻像是已经被重重的碾子反复碾过的心里泛起了一丝难言的苦涩——
瞬间双手都好像没有了力气,全身都沉在了恍若溺了水一般的无力感里。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排在徐荣心里第一位的,始终是他的信念。
对的也好错的也罢,他早已决定了坚守一生……
知道了……却还是选择要去和他在一起的是自己。
那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
虽然如此想着……
咬着唇忍受着心底钝钝的痛的同时,从眼角开始,脸上渐渐地湿了一片。
她抬起撑在床边的另一只手,掩住了嘴,深深地垂下了头……
泪水迅速漫上了指间,再顺着脸颊顺着下巴,滴滴滑落……
曹操已是怔了——他从想过这个被自己在心里当成对手的女子有一天也会像一个寻常妇人一样哭成这样……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解。
原本在心里准备好的话,在看到她眼角接连不断滑过的泪珠时,便凝在了嘴边。
“萧若……”
最后唤出口的,还是她的名字:“是他负的你!你为何只知道哭……”停了一停,不禁有些口不择言:“你这样哪里像我所知的那个萧若?”
“为何不哭……哭过后定然能忘了……”萧若冷冷地抬头看他,已变得通红的眼圈里眸子含着清波凛冽:“现在是,当初你负我的时候也是!”
曹操原本有的急躁在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瞬间转为了畅快——
尤其是听到那一个“负”字的时候。
不知为何,这个字竟变得如此悦耳……
想到此处,拉着她的手一收,不顾她的反抗,轻轻握了握,同时嘴里低声哄道:“别哭……我再不负你了还不成吗?”
第二百零五章 割袍分袂(二)
掌心中的手冰凉而瘦弱,好像一用力就会断掉,指间都在微微颤抖,令他忽然不敢握得太用力……
稍稍减去一点力道,惊喜于这只手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急着挣脱他,曹操不由自主地抬眼,见萧若依旧垂着头,大滴的泪水从下巴滑落——
微微皱眉,伸手替她拭去眼泪。
抚上她脸颊的手掌心里满是粗粝的茧,碰触的瞬间,萧若别过头,脸颊从他指间擦过,满含着泪光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敌意竟没有比往常减少,反倒似迁怒于他一般,加深了几分。
他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微沉,手指反握成拳,站起身来:“或者,其实刚才孤是骗你的,孩子是我害死的。”
萧若面上虽然满是泪痕,却一丝表情也无,此刻也静静地看着他,听到这句话,眼波甚至没有丝毫的闪动。
曹操俯身看着她,眼眸深了几分,再不顾她的反抗,伸手掰过她的脸来,微微一哂道:“若是孤而不是徐荣,你便不会哭了,你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千百倍偿还是吗……”停了停,扬唇一笑道:“不过无论哪种办法,都比现在的你好。”
说完,放开手退开几步,回身大步走出了营帐。
……
在床帐里恢复了寂静之后……萧若便似浑身脱力了一般靠在了床栏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前还有血红色弥留,好像带着沉沉的帷帐压落下来。
却未能将她送入昏迷……反而像失明的人对外界格外敏感一样……细微到将任何一丝细碎的声音都无保留地传入耳膜——
帐外,有人忐忑不安地走。
脚步来回,轻轻又迟疑。
终于,再隔了很久以后,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一合上帘子,在她还未睁眼之前,便听到一声低低的笑,微微咬牙,笑中带着一抹浓浓的自嘲意味——
“夫人机变,嘉实在自叹弗如。”
……
最后的粮草已经送到,就等着明日拔营南下寿春了。
纷至沓来的军报密密匝匝堆在桌前,曹操面上已初露不耐之色,依旧皱眉看着……
附近的庶务官员纷纷都低头/炫/书/网/整理(www。87book。com)文书,在帐内的低压之下,别说抬头观看,就是大气也不敢出。
整个帐里静得落针可闻,庶务的笔端快速地在纸上滑着,垂着的脸上满是绷紧的表情,眼睛大大地睁着,生怕抄错了一个人,触到逆鳞。
“拟旨西凉马腾……”看到其中的一份,曹操脸色变得更差,将手中的书信掷到了右手边庶务的桌子上:“宣他到许昌受赏听封。”
“是……”那人答,小心翼翼地捡起文书来看,正要提笔修订。
又听曹操问:“慢着……”顿了一顿,又道:“令他携家眷同来。”
“是……”
庶务答,将笔在砚台里浸了一下。
正在这个时候,亲兵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与曹操低语了几句。
曹操眉头忽然紧紧皱起,原本就如罩了一层寒霜的脸越发铁青,沉默片刻,挥手让他退下。
接着转过头对庶务道:“写吧。”
“明公……”那人提起袖子一沉吟,便忍不住问:“马腾有三个儿子……”
“这也需问,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