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苏扬扬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仿佛心底里有些温暖的情绪在如花绽放。
他的目光静静扫过那些缇骑,又缓缓转过头来,“扬扬,你怕死么?”
“不怕——”苏扬扬凝望着他,“我这辈子唯一怕的,便是失去你。”
裴西亭突然回握住苏扬扬的手,温和却又认真的看着她,“扬扬,我一直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可是之前终究是错过了,但我想着,这些话如今说出,却也不算太晚——”
苏扬扬慢慢点了点头,眼眶里仿佛有晶莹闪烁。
他笑着,“周围有这么多人守着咱们,想来这个婚礼定会十分热闹……”他忽然伸出双手、捧住苏扬扬的脸,然后俯下头在她额前轻轻一吻,“苍天为证,我裴西亭,愿娶苏扬扬为妻,虽生不能同衾,但愿死能同穴,今生今世已尽,唯有来生来世,海枯石烂,矢志不渝。”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当兵丁们拖着他们两人去乱葬岗时,却发现他们的手还是紧紧的握在一起。洁白的衣摆之上,是一个被迸出的血迹染得通红的衣结。
方才,他的口中不停的涌着血,却仍用最后一点力气将两人的衣摆系在一起。他笑说,“匆忙之间,无以明心迹,唯有此结,权当做定情之物,意在永结同心。”
而她亦笑着攥住花结,“能有你,此生已无憾事。”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青染尽量找了些稍微干燥的稻草铺在身下,一番动作下来,她才发现十根手指仿佛早已经跟断掉一般的剧痛。
直到徐凛将食盒中的饭菜放在她的身旁,她的手指却是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她曾以为,当她有朝一日以一个囚犯的身份来到刑部大堂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应该是复仇的快意。纵使让她暂时牺牲掉她真正的身份,纵使让她受些皮肉之苦,可是如果能将刺杀皇上的罪名栽赃给严世蕃,她也是心甘情愿。
所以在她得知为了将戏演得真一点儿,她必须先生生受过六十杖后再吐露所谓“真相”的时候,她也并没有丝毫的拒绝与犹豫。
直到荆条一下下打在身上,汗水混杂着伤口的血水渐渐将她的衣衫慢慢濡湿,那种突然从身体里泛上来的呕吐感,让她忽然间后悔起来。
她拼命的掩住口,待她将那种她控制不住的恶心拼命忍过去后,她方才颤抖着将右手手指伸向左手手腕。
一旁,坐在椅上的徐阶眉心微微一蹙,目光敏锐的捕捉到了青染的先前的异状,而坐在最靠外的鄢敬远勾起嘴角,朝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拱了拱手:“还是不要打了,怕是会打死的。”未等青染开口,只见鄢敬远冷笑着,“对付这样的弱女子,我看还是用夹棍比较合适。”
徐凛将饭菜一样样的拿了出来,他看着她手上的伤,心如刀割。
青染把手伸出来,鼻尖一酸,突然便流出泪来,“你是在看我的手么?其实没事的相公,反正我也是死罪,以后也不可能靠着这手指头来诊病人养活自己……”她凝视着那红肿的像胡萝卜一样的手指,想了会儿,突然便咧嘴笑了,“相公,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探的最后一脉是什么?”
“是什么,小染?”
“是喜脉啊——”青染一笑,反而泪流更甚,“相公,你知道不知道,我、我……我有你的孩子了……”若是平常,这一定是夫妻之间最幸福的一刻,可眼下,此情此景,却是让她异常的痛苦,“相公,你别怪我,我……”
“小染,我们、有孩子了,我很高兴……”徐凛过了半晌,这才牵动了嘴角,“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相公,我知道你在怪我……”青染拼命的摇着头,“你当真就不问我、那天我为什么那么做?你当真就不恨我一直在骗你么?”
“我不怪你骗我,我也不想问为什么……”徐凛给她盛了汤,又将菜给她夹进碗里,“小染,我希望,在你有一天真正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亲口对我说。”
青染突然垂下头,她咬着牙拼命忍住泪水,因为她记得徐阶曾警告过她,不能告诉徐凛真相,青染那时总是想着,或许只有待严世蕃真的死了,她的使命才算真正结束,所以她觉着,等到一切都过去了,那时才亲口告诉徐凛,却也是不晚的。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好,相公,那你一定要等我……”
“一定。”
青染笑笑,她轻轻靠在铁栏上,含着泪一口一口的咽下徐凛喂给她的饭菜。纵使味同嚼蜡,她却也强迫自己吃下去。
“这些日子,我已经派了可靠的人将赵万东的棺木移送回了江西老家,这几日应该也便到了,我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他们可以用来赵万东的儿子瞧病,另外,待严家的事都处理好后,那些地也会归还给他们……还有吕南,那日我也一同将他葬了……”
青染怔了怔。
“其实……”她喃喃道,“听邢大哥说完一些事情后,我才明白吕大哥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什么……他很聪明,想出来用通缉令去试探出‘北斗七星’是为谁卖命,但是后来就算他知道了真相,想来他也是十分挣扎的,他又痛恨严世蕃当年利用他来换邢大哥,又不愿背叛邢大哥、让邢大哥为难,他一直很煎熬……”
“小染,另外……裴西亭、也死了……”徐凛嘴里有些苦涩,“不过,他与扬扬,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应该也是开心快乐的……至少,这样多年,家人惨死的阴影终于消褪了几分……”
“好——”青染抹了把泪,“都走了,七个人里、就剩我一个了……”她强笑着,又喝了几口汤。许是一心想着要赶紧补充体力,且又因身上的伤处实在是疼痛难忍,所以纵使汤的味道有些怪,她却也并没有深思熟虑。
她以为,自己的丈夫不会做害自己的事情。
直到一盏茶后,她忽然觉得小腹坠得生疼,本是斜斜靠在铁栏边的她,捂着肚子疼得满头大汗,直到最后她干脆蜷缩在地上,嘴唇被她咬得渗出血来。
她想要伸手出给自己把把脉,可直到指尖碰到手腕的时候,她才惊觉她的手指已经伤的快要没有触觉了。
刑部大堂之上,鄢敬远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她惊恐的发觉,或许这便是要夹断她手指的原因,他不给她一点机会去判断她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血一点点从身下蔓延到了整条裤子上,乌红的濡湿了地上的稻草,青染只能疯狂的揪住徐凛的衣襟,痛哭着大喊:“相公,你快救救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小染,我——”
“方才、方才你来之前我一直是好好的!那个汤、那个汤!”她突然挣扎着爬到不远处,因是手不灵便,却一不小心便将那已经收拾好的食盒一把打翻,她怔怔的看着看那汤流了满地,“那汤的味道,味道有问题,相、相公……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啊!”
“小染,你冷静一下——”徐凛突然紧紧攥住她的两只胳膊,“这个孩子咱们不要了,好不好?你答应我,不要了——”
青染呆呆的看着他,“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不信,你要杀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她余光看到了自己满手的鲜血,浑身突然便颤抖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疯了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那是我们的孩子啊,你为什么不要他……他还那么小,你为什么要亲手杀死他!我的孩子,你为什么杀了我的孩子……”她不停的嚎啕大哭着,直到哭得快要昏厥过去时,恍惚间,却听到徐凛道,“小染,你确定么?在我们去天一楼见严绍庭的那日,你没有回家是不是?你那一晚,一直在和严绍庭在一起是不是!”
青染张了张口,无助的摇着头,泪水还在汩汩的流着,“你、怀疑我……你以为我和……”她只觉眼前一阵晕眩,突然便向后栽倒了去,她眼神空洞的望着牢狱中发霉的顶子,一双眼仿佛像无尽的泉一般涌出泪来,“你居然以为……居然以为……”
她突然惨笑起来,因为她终于明白,这碗堕胎药,为何是她的丈夫亲手喂给她喝,她终于明白,原来他以为她有了严绍庭的孩子,而严绍庭的孩子,徐家又怎么能留!
她看着地上的血,一瞬间,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抛弃了她,她已经为了报仇失去了一个以真实身份活在这个世界的机会,而现在,她的丈夫却也以这样一个残忍的方式抛弃了她。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和他……”她挣扎的爬起来,跪在徐凛身前,“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真的、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