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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茶面子,邱掌柜悄声道:“你上次不是托我给你妹妹找个人家吗?我找了,西街上茶叶店的胡掌柜要续弦,但是这孩子,毕竟不是人家自己的,你看……虽然没明说,我猜着人家是不愿意把孩子也带过去。”陶令华初到此地,只谎说和芳叶是兄妹,投亲未遇,就落了脚,但是还没入籍,毕竟还不知道将来如何,先这样凑合着。
见邱掌柜这样说,低头想了一下就回说孩子留给自己带。其实都不用想,他和芳叶早就商量好了,孩子留下。
芳叶一个女人带着个拖油瓶嫁人,前途堪忧,还是他自己留下吧,反正他以后也不打算娶妻,一个人把孩子带大就行了。
可毕竟孩子还小,离了娘是最苦的,但是思来想去并没有权宜之计,只得商量着等孩子断奶了再说。
邱掌柜笑道:“那胡掌柜你也认识,我和他是从小认识的,这个人性情还挺好,家里也过得,就是老婆死的早,我看挺合适。”
陶令华点点头,这件事有邱掌柜帮忙,想必错不了,芳叶终身有托,自己也算卸下了一点负担,可以带着孩子平静地过一生了。想起过往种种,心里忽然像门外的大雨一样冰寒,嘴里泛起苦涩滋味,不想再多说,连忙起身告辞。邱掌柜拿了一吊铜钱过来塞到他手中,又塞了一罐子做好的炒面,陶令华感激地接过,告辞出门。
陶令华租住的房子离邱掌柜家也只隔着一个胡同,在他铺子的后面胡同里,很近,几步路也就到了。当初也是在运河租船时碰巧遇到邱掌柜去京城探亲就搭伴来了徐州,不能不说运气好极了,多承他这个本地商户的照应,才能顺利落脚。
回到家里,在堂屋脱了钉鞋放好竹伞才走到芳叶房间的门口,却没听见孩子哭闹或者嬉笑之声,问道:“慧儿睡了么?”
屋里芳叶的声音:“没有,躺着玩呢,哥哥进来吧。”
陶令华才掀帘子进去。
虽然相处半年多了,却还是有些拘谨尴尬,只是陶令华却不能弃她母子而去,只得苦苦忍耐着。
芳叶正在拍着孩子,孩子小拳头塞在嘴里胡乱吮吸着。陶令华把茶面子放下,凑近看了看笑道:“今天还很乖,没哭闹。”
芳叶也转头看着笑道:“是呢。”又问:“哥哥没去庙里?回来的倒快。”
陶令华道:“没去,隔壁邱掌柜先借了一吊钱,回头天气好点再上山吧。”顿了一下又道:“刚才邱掌柜说……”
芳叶抬头。
“邱掌柜说,给你找了个人家,是西街上茶叶铺的胡掌柜要续弦,你看……那胡掌柜我见过,长的很周正,听说性情也很好。”
芳叶不语。半晌才回道:“但凭哥哥做主吧。我怎么都行。”
陶令华只得点头,自去安排。
其实先前和芳叶一起到徐州的时候,芳叶曾经眼泪汪汪地跪在陶令华面前,希望能嫁给他,也算有个归宿。
但是陶令华已经万念俱灰,哪里还能接受她?是以怎么都不答应,只答应和她兄妹相称照顾她到出嫁。芳叶无奈,只得从命。虽然两个人相处尴尬万分,但是陶令华始终想尽办法挣钱照顾她母子,并没有抛下他们逃走。芳叶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接受了这种安排,也暗叹自己命贱,不该有这样的好男人相伴。
陶令华请邱掌柜帮忙打理芳叶的婚事,又花钱请了一个奶娘,同时和芳叶喂养慧儿,等慧儿能离开芳叶的时候才定了婚期。此时已经是五月了。
芳叶虽然万般不舍,但是身不由己,只得含泪披上嫁衣嫁了过去。
孩子哭闹了几晚上,因为还太小,所谓有奶就是娘,竟然很快就接受了奶娘。
奶娘不到三十岁,是个新死了丈夫的寡妇,留下一个遗腹子,也才不到两岁,就一起搬了过来,陶令华又多了一层负担,更日夜辛勤地挣钱养家。
打发了芳叶,他心里松了口气,虽然日夜劳累,倒比先前起色好了,吃饭也吃多了,时常抱着小慧儿笑闹,只是偶尔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就望着北边的方向发呆。
“大郎,发什么呆呢?我刚做了糯米鸡,快来尝尝!”奶娘周五娘在房里叫他。
陶令华拢了拢慧儿的小被子回头笑道:“好啊,周大姐,每日都是劳累你,真是过意不去。”
“你客气什么?快来吃吧。”周五娘是个爽快的妇人,五大三粗的,很能干,家里家外是一把好手。陶令华有她帮忙操持家务,照顾孩子,省了不少的心。
芳叶虽然不时地回来看孩子,但是陶令华想还是找机会搬走,离开这里,不能让芳叶因为孩子而受到什么连累。
正在商议之时,忽然院门被拍响,陶令华连忙出去看,门刚开了一条缝,就被一个巨大的马头挤了进来。
陶令华吓了一跳,险些喊出声来,是乌金!
知道不是赵华就是赵泰来了,或者这两个人一起来了,陶令华实在是没脸相见,就想把门关上,谁知乌金力大,用力一挤,门就全部被挤开了。赵华在后面笑吟吟地背着手站着,见陶令华满面羞惭站在那里,笑道:“乌金想你了,我就带它来看你。”
☆、第四十六章 相见
陶令华愣愣地看着,贪婪地看着。
赵华安安静静背着手站在门外,一身干干净净的湖蓝色棉布夹袍,黑布鞋,发髻整齐地束在头上,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整个人显得那么儒雅清秀又温暖如三月春阳。在这阴郁、潮湿、寒冷的初春,让人不由自主想接近他,以吸取他身上的暖意。
一年未见,怎么能不想念?又怎么会忘记?
午夜梦回的时候,只有孤衾冷枕贴身,风寒雨冷之时,只有白纸寒砚为伴。梦里千回百转,想的是大哥的大笑有力的拥抱,还有二哥的温情笑语。
眼前的二哥风采依然,笑眼含情。只是,物是人非,如今的自己,又拿什么脸面再对故人呢?
如果是穆启,就可以毫不客气地把门摔上拒之门外,甚至骂他都不解气,可是赵家兄弟,毫无过错,错全在自己身上,先前一味逃避,想狠狠心断掉和赵家兄弟的情义,此时觌面相逢,却是口齿难开,眼神难转。心里如打翻了一百个调味瓶,各种滋味在心中翻滚,油煎一样,然而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赵华见他脸色变幻却久久不语,只好笑道:“怎么?这么冷的天,让二哥在门外罚站啊?”
陶令华闻言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想回头跑,可是已经对上话了,倒不好再跑,赵华又笑:“一年没见,陶陶不认识二哥了?”口气亲热一如往昔,陶令华闻言倒“噗嗤”一声笑了,尴尬顿解,连忙拉着赵华进门。
乌金一直在他脸上蹭啊蹭啊,还伸出舌头来舔,陶令华忍不住笑说:“还是这么调皮。”
赵华紧紧拉住他手,眼睛却看着乌金笑:“它一年多没见你了,想你了呗。家里还有一个更想的。”
陶令华知道他说的是赵泰,低头,轻声问道:“大哥,还好吗?”
“唉,病了好长时间了。”赵华蹙眉,状似十分担心。
“啊?”陶令华吃惊地跳起来,拉住赵华衣袖急忙问:“大哥现在在哪里?得的什么病?可有看大夫?”
赵华看陶令华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显见得是关心过度,心里好笑,连忙拍拍他的手,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他得的病没药医——相思病。”
陶令华一听之下立刻面红耳赤,忙松开了手,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抱住乌金的脑袋抚摸道:“一年没见,乌金倒更壮实了。”
赵华窃笑。
两人携着手慢慢向里走,忽然正屋门帘一掀,一个壮实的妇人走了出来,见到赵华连忙对陶令华笑道:“哟!大郎,来客人了?”
陶令华笑道:“这是我结义的二哥,我去买点菜,请周大姐帮忙准备午饭吧。”转头又对赵华道:“这是慧儿的奶娘,多亏了她照顾。”
周五娘爽朗热情地笑道:“是大郎的二哥啊,快请进来坐,我这就去准备,大郎你陪着客人,我去买菜就行了,这些粗活哪能让你读书人干?孩子们都睡觉呢,你看着点就行。”说完去厨房找了菜篮子,拿了些散铜钱就出去了。
陶令华忙着给赵华沏茶让座。赵华却往那里屋张望。
陶令华发现了,低着头脸通红,却不敢说话。
赵华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眼里含着笑意慢慢地说道:“我想看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