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路人经过,年轻的女孩,狐疑地瞥了一眼坐在路边的我们俩,然后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再度沉默。
确实,继续讨论的可能性被我无意义的吵闹打断了。瞥了眼哥哥,耳根忽然发烫,他的侧脸从未离我那么近过吧?我转开视线,注视着他交握的细长手指,艰难地开口。
“如果……”我试探地提出假设,“你那么不愿意回去,那让我留下总可以吧?”
他看我一眼,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我怕他问为什么。
“我想和你住一起。旅馆太贵,我没带那么多钱。”
哥哥嘴角轻抬,似乎被我这个完全站不住脚的理由逗笑了。
对着这个几乎陌生的男人,我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七年未见,我似乎把一切想得过于简单了,我以为事情的流程会是,寻找—重逢—回家。没想到重逢和回家之间居然横着那么宽的沟壑。
“你带着笔吗?”少顷,哥哥推推我的胳膊问。
“啊?”我莫名。我以为他只会说一句话“你还是走吧”
“笔。”他做了个写字的动作,我才恍然大悟。
看着他在那张纸巾上写下一串数字,然后递给我,“明早十点,工作室门口等,我就住在附近,租的房子。这是我的电话。”
“……哦。”我接过,疑心他是不是随便编个号码骗我。
哥哥冲我轻抬嘴角作为告别,今天的第二个笑容。
第四章
一夜没睡好。
以为自己睡着了,其实在做梦;以为在梦中,但脑袋里仿佛尽是棉絮,软软晕晕,什么都看不清楚。
第二天早上九点五十,我依然精神抖擞地来到了约定之处。
四下张望的间隙,哥哥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边,拍拍我的胳膊。
他的手中拎着一袋便利店里买的食物,吃的喝的都有。见我盯着看,他索性递到我的手上,“家里没吃的,这些给你应付今天。”
“哥……我会做饭,明天开始就交给我吧?”我主动请缨。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像是很赶时间似的,他转身就走。我也连忙跟着他,并肩前行。
哥哥的家在一处民宅的二楼,房子的式样很老,一层好像有四户,两端各有一户,大门相对,中间两家紧邻,房门外是露天走廊,也作阳台使用,堆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他用钥匙打开最左端的房门,带我走了进去。
进门就是厨房,盥洗室可怜地缩在厨房边上,两间房间都既小又暗,不过看上去倒挺整齐。我在唯一的房间门口放下包,环顾四周。
简易衣橱,不配套的桌椅,一张简陋的上下床让这个地方看起来毫无家的味道,墙角随意放着几个纸箱,大小不一,不晓得是刚搬来没有拆开还是正打算打包走人。
“没想到这张床真能用上……”哥哥靠着墙头打量我,而我正觉得无措。
我知道哥哥过得不好,他欠了上个房东三个月的房租所以才仓皇地连夜搬家,但我没有想到他的生活会难堪到这个地步。
我突然觉得羞赧,贸然闯入的自己到底算个什么角色呢?不但帮不了他,反而给他添了麻烦,如果他再次出逃,是不是也要带上我这么个包袱?
哥哥一直不做声,用沉默回应我的呆滞。
“如果要走,我可以送你到火车站,”哥哥抬手看表,“现在出发的话,还能赶上家里的晚饭。”说完,他仿佛等待我的决定般,从袋子里找出个面包吃了起来。
“我没说要走,为什么要走?”我也拿出个面包,示威似地打开咬了一大口,一边冲他微笑。
哥哥注视着我,轻轻叹口气。在我以为他又要下逐客令时,突然也笑了起来。
“直到刚才,我都没法相信你是安绎,虽然我知道你是。不过,看你嘴里塞满东西的样子,倒是有些像小时候了。”他走近我,抬手以指腹擦去我唇边的面包屑。
我满嘴食物,愣在那里。
哥哥脸色疲惫,但眼神清亮,并且露出了与留存我记忆中完全一致的笑容,那嘴角的弧度让他看来像小孩似的,毫无心机,近似无邪。
下午两点,我从午睡中被热醒。
电扇早就不管用了,午后的西晒让房间里的热气嚣张地在我口鼻间徘徊,每次呼吸肺部都觉得憋闷,喝多少水也没有一点尿意。
我盘腿坐在下铺,试图通过不动来避热。
哥哥去哪里了?工作吗?我再度倒下,腿麻痛得我汗流浃背。
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哥哥开心的笑容似乎也是这样的夏天,啊……也是个暑假吧,就在哥哥离家前的那个夏天。
死缠烂打地让哥哥带我出去玩,那是唯一的一次。
如果是平时的话,我是断然不会做出请求的,看着他冷淡的表情,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知为何,那天的哥哥看起来特别高兴。
我们一行六个人去了海边,除了哥哥我谁都不认识,不过并不妨碍我疯玩。
哥哥不怎么看着我,他一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男人看起来应该有三十出头,对我来说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我甚至没有好好地打个招呼,就一头扎进水里。
黄昏时分,我自顾自堆着沙堡,无人赞赏也没人捣乱,我觉得没趣。无聊四顾,其他人坐在海边的烧烤摊上喝啤酒,哥哥和那人并肩站在沙滩上。
海水载着落日的余光,如同淡金色的绸缎一波波地没过他们的脚踝。虽然涛声不断,远处还有人行酒令的喧闹,但在那个瞬间,我却感到了静谧。
慢慢靠近哥哥仿佛被镶了金边的身影,我看到他们十指紧扣。
“哥……”突然觉得不安,虽然并不亲密,但我还是不想失掉这个哥哥。
他转过头,对着我近乎郑重其事地温柔一笑,眼睛如琥珀,唇角勾出我从未见过的弧度,我第一次知道哥哥也能做出这样开心的表情,仿佛平静的海面上盛开的雪白浪花。
那之后,哥哥就……想到这些,我顿时丧失了回忆的兴趣。
抓起扔在桌上的钥匙,找了点零钱塞在兜里,我走出家门探险。
附近毫不热闹,密度不大的住宅区而已,也就是说生活必需设施俱全,但连一家网吧都没有。找了家杂货铺,打了电话回去给妈妈告知情况,她的声音也听不出多少高兴,反正她向来如此不温不火。
在充斥陌生方言的菜市场买了蔬菜和西瓜,排队拎回半只口碑似乎不错的烤鸭,接着带着几罐啤酒回到家。
把黄瓜和番茄分别仔细洗干净又拌了,啤酒放进空荡荡的冰箱,忙完一切再看时间,靠,才四点!
用凉水冲了冲头发,我躺在下铺翻着路人硬塞给我的广告单,不知不觉睡着了。
哥哥略显拖沓的脚步声让我缓缓醒来,看看枕边的手机,居然已经快八点了,窗外的天色已经变为深蓝,虽然空气里还残留着闷热感,但好歹火辣的太阳消失不见了。
“哥,回来啦?我弄了几个凉菜,我们一起吃吧,还有啤酒。”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哥哥呆坐在门口的纸箱上,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我看看窗外,当然没有下雨,否则也不会那么热了吧?
“我去拿。”
经过他身边时,又闻到了那股味道,像是从他的每个细胞中渗透出来一样,这次我清晰地回想了起来那是什么气味。
“哥,你病了吗?今天去医院了?”我在他身边蹲下问他,狭小的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