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弟弟,也是来看你的。”哥哥把毛巾放回瓷盆,蹲下身子对那人介绍。
那人吃力地点点头,看着我,似乎挤出了个笑容,轻抬嘴角让他高高凸起的颧骨更加刺目,我不忍,稍稍别过脸,避免正面接触。
“这位是……秦老师。”哥哥站起身,言简意赅。
“……你好。”我的音量低到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你先睡会儿,我送他出去,马上回来。”哥哥又回身蹲下,安抚似地伸手摸摸那人的额头,虽然那人看起来比哥哥要年长十几岁,但那瞬间,年龄仿佛倒置。
而我,只是紧张地注视着哥哥,我既不希望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人额角的伤痕,更不希望哥哥吸进那人呼出的气体。
我迫切希望的是哥哥能马上放下一切,迅速跟我回家。这个愿望从来没那么强烈过。
第一次和哥哥并肩而行,没想到是在这样的会面之后,我猜他的举动里多少有点安抚我的意味。
“那个秦老师……是得了……那个吗?”我结结巴巴地打破沉默。
“是,AIDS。”哥哥在我的问话刚落地就接上回答,看来他也准备了很久。
“哦,看起来,好像已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哥哥放慢脚步,注视着远处的三层小楼答道,“那里是个临终医院,如你所见,他的情况很糟糕,所以……只是时间问题。”
哥哥的语调平和,连一丝起伏都没有,似乎在提醒我,没有表达遗憾或是安慰的必要。
我只得换了话题,“你每天都来照顾他?不是有护理人员吗?”
“确实有,但也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哦……”我如一切了然般地长叹一声,看了眼哥哥,他在同时停下了步子,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趾。
“这样也好,我不必再瞒你。”鼓足勇气似地抬起头,哥哥说,“他在一年多前查出感染了AIDS,那时就开始服药,但是病情还是恶化得很快,不过半年多时间,就不得不住进这家医院……”
“那他的家人呢?”
“我们同居之前他就离婚了,女儿也跟他不相往来,所以,能照顾他的只有我。”
“那……哥哥你……?”我几乎开不了口提出问题。
“我没有感染,你不用害怕。”哥哥毫不在意地回答。
“那借钱什么的,也是为了他?”我问。
哥哥点点头,同时拉起我的手,一起躲进路边的树荫。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太阳已重新冒出头来,暌违多日再次见到,我却并无任何想象中的感觉。
“值得吗……我知道你自然有你的理由,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也不会丢下他一走了之,但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期期艾艾。
哥哥注视着我,眼神清澈,斑驳的树影让他的脸几乎全部淹没其中,没有表情。
第六章
那天之后,我们默契地回避了这个话题,自顾自忙碌着,如同碰巧住在上下铺的租客,只是哥哥不再对我隐藏他的疲惫和焦虑,他累得毫无胃口,连敷衍地吃几口我做的饭也做不到了,晚上也睡得不安稳,有一回我清晨起来,还看到了他脸上哭过的痕迹。
偶尔,我也想以“秦老师今天怎么样?”来展开话题,但每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没有我的引导,哥哥对那人的病情顺理成章地只字不提。
隔天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父亲的情况并未变得更糟,这是唯一的安慰。但同时也有让人担心的事,隔壁的老头告诉我,在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有陌生男人登门拜访,而且不止一次。
我感谢老头没有把我们的下班时间透露给别人,同时我也瞒住了哥哥。
我们各揣着一个悬念,等着某一天的到来。
气温升至今夏最高点的那天,朋友帮我查到了高考分数,比预料中的多了十几分,付出多少努力得到多少成果,考试制度大概是当今社会唯一公平的东西了吧。
那天睡前,我告诉了哥哥,他恭喜了我,问我大概能进哪个学校,录取通知书几时能到家里之类。首次真正意义上的聊天,话题竟然从我开始,受宠若惊。
几乎没有考虑,我的问题脱口而出。
“哥,你和秦老师怎么会在一起的?”
他愣住了,事实上提问的我比他更意外。
“三年多前认识的,那时我在GAY BAR里做服务生,他是熟客,就这样……”哥哥老实地回答。
“哦……”我应了一声,在上铺翘起了腿,想着怎么再多了解一些,哥哥的语声从下面传来,平淡的语气,声音似乎也比平时略微柔软。
“他从这家店刚开始就一直光顾,我是个新人服务生,之前从来没有在那样的场合工作过,连去都没有去过。虽然知道大家都是一样的男人,但一开始总难免不自在,老板对我的过于冷淡也一再警告,他总是强调我的身份不仅仅是单纯的服务生。”哥哥轻笑出声。
“后来呢?”我翻了个身,脑袋探出了床沿。
哥哥蜷着身子,梦呓般叙述,和我在好奇之下看的那些小说很不一样,并没有怎样的波澜起伏,无非渐渐熟悉以后的默契,鼓足勇气的首次约会,频率渐高的接触,直到住在一起……他连形容词都不用一个,加上语气平淡,听起来更加无味。
但不知为何,即使是“半年后,我们同居了”这样的简单叙述,也能让我感到胸膛的一阵燥热,善于联想就容易被嫉妒煎熬,就是这样的因果关系。
将睡未睡之际,哥哥的手机响了。
我紧张地从上铺探出身子盯着接电话的哥哥,力图从他的反应中推测电话那头的内容。
他弓背蜷身双手握住电话缩在角落,整个身体都躲在浓稠的阴影里,语声几不可闻,只能隐约听见手机上挂着的木制小铃铛魂飞魄散般响个不停……
我不忍追问,默默转身躺下。
哥哥挂上电话后,再也没有声响,死了一样的安静。
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赖在床上晕头转向。
忽然想起哥哥,翻身下床,却见他睡得正熟。
见他如此放松的睡相,我几乎怀疑昨晚的电话带来的是个好消息,但我和他都知道,他的生活中早已失去了得到好消息的全部可能。
收拾干净出去买早饭和菜,十点多回到家时,哥哥依旧仰躺着,丝毫未动。
我有点担心,于是蹲在床边观察他。他看来并没有哭过,呼吸平稳纤细,睡颜安详得如同人偶。
比起哭肿的眼睛,这样的他反而更让我不安,但除了不安,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摇动着我的心。
简单的凝视之中,我又一次对哥哥产生了绮想,以前只是脑中近乎飘渺的形象,而这次,是实实在在的肉体,就在我的面前,毫不设防。如果此刻我扑向他,他也许根本无力躲避。
□被无形的手抓住一般涨得难受,微弱的实现可能让幻想膨胀到快要失控。
我伸出手,轻轻拨开他散在眉间的额发,大脑疯狂地叫嚷着住手,但指尖却不知满足地沿着他的面颊缓缓游走,哥哥动也不动,任我所为,即便我的手掌完全覆住了他的脸,即便我的手指任性地在他的唇上婆娑,即便我吻上了他的额头,鼻梁,脸颊。
如同陷入深深的昏迷,他好像再也不愿醒来。
在马路边忙了大半天,我一直想着他,气温的持续走高加上焦躁的情绪,汗水不停沿着鬓角淌下。
离家前,我终于还是问了靠在床上发呆的哥哥,今天是不是出门,他在我第二次发问后,看了我一眼,摇摇头。
不言自明,我却无言以对。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一个看起来毫不难过的人,怎么对一个面无表情的人说出节哀顺变,所以,我只是哦了一声,然后离开。
不仅是避开哥哥,同时也斩断自己想去拥抱他的念头。
干完活,飞奔到家。
房间里有从未有过的烟味,馊了的豆浆和硬邦邦的饭团如同写生对象似地端正地待在桌上原位。哥哥也待在原位,只是调整了姿势,身上的白衬衣皱巴巴得不成样子。
“我说谎了。”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