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弯了唇角。
教坛深处的那一大片竹林间,有一汪幽泉。
幽泉边有一间简陋竹屋,曾经被初来此地的云泉劈成了残骸。然而时隔数月之后,重返故地的这人再度瞧着了这片废墟,亲自监督着让人将其重新搭建起来。
再然后,这位英明的白灵教主只要同墨月教主吵了架,就会一人一剑搬来这里住。
若是平素,一般不过两日,席陌便会前来将他接回去,亦或者云泉自己想明白了,自个儿就又搬了回去。
唯独这回,两人皆是没个动静,这快十日了,彼此都还十分沉得住气。
也不是没有人劝过,但不论如何说,席陌都只是微微笑着,不反驳,也不回应。至于云泉,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如何都不肯搬离竹屋。
众人作罢,由得他们自己闹。
就这般又过了几日。
这一天,落了今冬初雪,原本显得有些清冷的气息却被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
席陌把孩子抱去了隔壁庭院,交到秦荷莺臂弯里。
这女子十分惊讶地抱着婴孩,一片茫然地望着他。席陌便轻轻解释一句:“夫人,是我和云泉的孩子,往后该叫你一声祖母。”
“。。。。。。”秦荷莺惊得说不出话来,满脑子想着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生出小孩。
罢了又突然想到,这么短短十余日,也不应该会如此才对。。。。。。
席陌瞧着她懵懵的神情,又说:“是个女儿。。。。。。”他有意停顿了许久,终于绷不住笑道:“非我亲生,也非云泉亲生,不过从此往后,当视若亲生。”
秦荷莺吓得噎了一口气,把他的话嚼了几遍,回过神来放下了心。
“原来如此。。。。。。”
“多谢夫人谅解。”这人唇角弯弯地从座上站起身来,“孩子先托付给夫人了,我去把那人哄回来。”
听他如此说,秦荷莺便有些欣慰又惊喜,想着今日落了雪,这二人总算能和解了。于是急忙颔首,目送他行出去。
怀里软软的一小团安静地睡在她臂间。
雪花簌簌,已为竹屋盖了一个顶。
席陌行到门边,饶了小半圈泉水,在身后留下一长串足印。
推门进去,那人斜躺在床上,正抬起眼来望他。
“明明落了雪,也不知道盖着被子。”席陌走近,将锦被拉过来覆住他。
云泉从被中探出手,扯着他衣袖让他坐下,低声问:“舍得来找我了?”
“总是闹小孩子脾气。”
“说得好似你就不会发脾气。”云泉挑眉,把眸子侧向一旁去。身边这人轻轻地笑,握住他发凉的手一下一下地揉捏着。
过了好一会儿,云泉确定这人是不打算多说什么,才又开口道:“孩子呢?”
“送到你娘房里了。”席陌答,禁不住微微叹息。
几月前,他去了一趟京城,在断颜的药铺子里遇着了一位有孕在身的年轻妇人。
原本是不足为奇的事情,却因为这妇人来索的是流胎之药而让他有所留意。
断颜也有些犹豫,执着笔落不下去,劝道:“足有五月了,若真如此,只怕会留得一身顽疾。”
妇人坚持,只说是养不起这孩子,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作此决定。
一旁的席陌听着,停下与萧沨晏二人的谈话,想了一想,行到她身边道:“夫人还如此年轻,难不成往后又有了身孕,也都这般作为?”这妇人听得愣了愣,犹豫之际,听他又道:“倒不妨这样吧,夫人把这孩子生下来交给我,我会予你钱财作为补偿,至少足以让你一家往后衣食无忧。”
妇人动了心,思忖片刻后点头应下来。
便是如此,席陌遣人照顾她数月,直至今日,孩子呱呱坠地。
原本万事平顺,偏偏却在数日前,被云泉发现了这妇人的存在。
恼羞成怒的云大教主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劈坏了房里许多东西,随即潇洒地“离家出走”。
这才有了现下这一幕。
“云泉,其实你知道,我同那妇人并无关系,是不是?”席陌笑问,有雪花掺在风里吹进门来,他挥一挥手,将门阖上。
床上人静了片刻,低声答道:“当时生气,气过了就知道的,你不会那样做。”
这人愈发觉得有趣,沉沉笑起来,又问:“那你气什么,就把自己搁这儿关这么久?你该不是忘了,这下头还有个暗牢,你这是在‘囚禁’自己。”
“你好意思说,那你怎么就不能早些来哄我?”说着又有些气闷,哼了一声道,“其实是气你瞒着我这件事,既然清清白白,为什么不能让我也知道?”
“是为了在孩子出生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当年可是你说的,让我去‘偷’个孩子来养。”
见他如此说,云泉反倒更气了,坐起身来眯眸瞪他,足足瞪了好一阵子,才又缓慢却清晰地咬字道:“席教主,那你告诉我,把我晾在这儿十余日不相见,你觉得快不快活?”
“不快活,”席陌答得果断,倾身轻吻一下,认真回道,“十分想念。”
云泉无言以对。
这个人没有道理,却总是理直气壮的模样。
“席陌,若是孩子今日不出世,你是不是今日依旧不会过来?”
席陌叹气。
“云泉。。。小孩子都接回来了,你这‘大孩子’还在发脾气。”眼瞧着云泉又瞪眼,忙伸臂将他环到胸前哄,“我原本也是想着,等这几日孩子出世了我再来哄你,可今日即便她不出世,我也会来。。。。。。云泉,今日落雪了。”
“怎么,你还知道心疼?”
席陌笑着将他揽紧一些。
“你这身体总是凉凉的。。。。。。。原想着小别一番再相见,你应当会与我更亲密,不过现在我倒是真的后悔了。这冬天里,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由着你跑这儿来。”
“哼。”云泉动一动鼻子,算是回答。
他也不再接着说,就这么将怀里人暖着。
半晌后,云泉埋在他胸前轻声问:“生得是个什么?”
这问法倒是十分生硬,席陌忍俊不禁,想着他应当是消了气,又觉得难为情,才会这般开口,于是回道:“是女儿。”想了想又说:“我原先也想过,若是儿子更好,因为这教坛需要一个继任者。可后来我便觉得,女儿更乖巧,况且,我依旧能让她成为足以支撑整个教派的人。”
“反正席教主怎么说都特别有道理就是了。”
席陌朗声笑,问这别扭的人:“那你喜不喜欢?”
“席教主费尽心思,我怎么能不喜欢?”
“云泉啊。。。。。。”席陌终于有些哭笑不得,松开手臂让这人从胸前离开一些,捏住他的下颚吻下去。
云泉阖眸,并不作任何推拒,慢慢地含了些笑,柔和地回应着他的吻。
背上那只手抚摸着,绕了一阵到腰间,犹豫半晌却没有解开衣带。
席陌想收回手,云泉却将之按住,眼角含了些情意,低声呼气道:“别了十多日,你就不想要?难不成真的去找了别人?”
说着,略带些不满咬一咬他的下唇。
席陌无奈笑,将他从床上抱起来。
“想要,只是不想在这儿要你。”
“为何?”云泉依旧出言捉弄着他,“你又不是没在这儿要过。”
“天冷。”席陌答。
云泉微顿,罢了,突然便觉得无比心暖。
这人抱着他出门去,路过桌旁时带上了削骨剑。
寒风呼进衣襟,云泉缩一缩脖子,不由有些失神。
——的确是会觉得冷了。
素来在冰池中练功的人,也会被这突来的冬日之风冷着,实在是不像话。
说来说去,都怪这个人,不许他再在那样的地方练功,又总是把他圈在最暖和的地方。
人果然是有惰性的,被保护得久了,就习惯了依赖。
还是席大教主最有法子了,就这么惯着便能让他离不开这般温暖的怀抱。
云泉有些不平,隔着这人身上依旧单薄的衣物,一口咬在了胸膛上。
“嘶。。。。。。”席陌微惊,收臂将他抱紧一些。
云泉笑起来,满意地松了口。
“这又是做什么?”
“没什么,留点印子,等消了,再咬一回,算是留些记号,省得你真去找别人。”
席陌勾起唇角:“云教主英明。”
云泉乐,于是吩咐:“先去看看孩子。”
“好。”
席陌加快了步子。
云泉偏头,望着后面的足印。
若不是来墨月教坛,不知他何时才能见着雪。
在这里的每一个冬天都能看见这极美的景致,而他最喜欢看的,其实是雪地里的席陌。
他一身墨衣,像是纯白宣纸上的一幅画,这画大气、潇洒,当真是悦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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