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见上司发话了,道:“二位进去是可以,但不可耽搁,早些出来。”
星辰感激不尽,连声应诺,拉着妫翟的手急急往里走。妫翟的手被星辰攥出了汗迹,二人急急跑进正殿,不见外间有奴才伺候,廊檐下坐着几个老眼昏花、耳聋痴呆的老嬷嬷。妫翟悲怆无言,这是什么行馆,简直就是冷宫。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冒着寒凉刺骨的冷气。
妫翟仿佛回到父亲去世的那一年、她在椒兰殿苦苦徘徊的那一刻。今日之陌生空旷,依然不输当年。
“静若嬷嬷!”妫翟忍不住大声呼唤老嬷嬷。
“小主子别大声!”星辰紧张,赶紧低声警告,“咱们今日进来犯了禁忌,不能再让外人听见,否则会害了桓公夫人!”
妫翟点头应允,拼命忍住眼泪。天上的月亮躲进云层,春雨绵绵下了起来。妫翟仰起头,恍惚地看着雨帘,任由星辰扯着她往前跑。
一路小跑,两个姑娘终于进了寝宫。一路没有人阻拦,因为根本没有人当值,比起之前陈曹夫人位高权重时的繁荣,简直天壤之别。正殿的台阶破败不堪,湿滑的苔藓差点让妫翟摔了一跤。一盏昏黄的灯在黑夜里飘摇,陈旧的软榻上靠着病态瘦削的陈曹夫人,一股腐朽霉变的气息跟着雨点氤氲开来。没有一个年轻麻利的奴才,只有白发苍苍的老嬷嬷静若,正颤颤巍巍地喂着陈曹夫人吃着淅淅沥沥的粥。
妫翟轻声走上去,静若嬷嬷似乎像没瞧见她一样,连头也没抬。妫翟看向陶碗里的吃食,那哪是什么粥,简直比米汤还稀。妫翟忍不住啜泣起来,向祖母身边走过去。陈曹夫人看到有人来,挣扎着起身,挥舞着双手,惊恐叫喊道:“是谁,是谁!杵臼,你来杀我了么?畜生!蔡姬,是不是你这个贱妇?”
静若嬷嬷见陈曹夫人这么大动静,这才抬起头,看着厨娘打扮的妫翟,她惊得陶碗摔碎在地,老泪纵横向陈曹夫人禀报:“夫人,是您日思夜想的翟儿啊!”
陈曹夫人听罢,脸庞抽搐了几下,她颤巍巍伸着手摸索,辛酸的眼泪滚落下来,喊道:“翟儿,我的小翟儿,真的是你吗?”
妫翟再也忍不住,扑倒在陈曹夫人怀里痛哭,哭了好一阵子才哽噎回话:“祖母,翟儿想您想得好苦!”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星辰暗自揩泪,劝道:“夫人,小主子,久别重逢是喜事,不要再哭了,倒不如多叙话。星辰在外边替你们守门。”
星辰退出去,陈曹夫人睁着空茫的眼睛疑惑不已:“星辰是谁?”
妫翟忙道:“就是小四,我给重新改名的。祖母,您的眼睛怎么了?”
陈曹夫人悲叹道:“困守在此,日哭夜哭,眼睛怎么能不瞎?你静若嬷嬷日渐衰老,现在耳朵也聋了。”
妫翟摸着静若嬷嬷和祖母的手无限感慨:“原以为祖母困居在此,起码能衣食无忧,可是看着刚才您吃的那些,简直比我还要艰难啊,王叔怎能这样狠心?”
陈曹夫人话中有话讽刺道:“狠心?不狠心他怎么能坐上宝座?也怪我平日规劝他太多,让他忌恨,所以才让蔡姬那妖妇想着这些小伎俩来整治我。哼,我享受了大半辈子,也值了,不过一死,有什么好怕的。”
“祖母……”妫翟实在不忍听陈曹夫人这样决绝的话语。
“好孩子,难为你还惦记我,总归是没有白疼你。”陈曹夫人搂着孙女,享受难得的天伦,她推了推静若嬷嬷,示意她去拿些东西。静若嬷嬷点起一盏宫灯,到里间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只玉环和金钗递给妫翟。
“祖母,翟儿不能要,这是您的救命钱啊。”
“嗨,老骨头一把,还有什么命可以救?再说这些死物也换不来吃食,留在这里也只能埋到土里,倒不如给你做点嫁妆。要是蔡姬那贱人哪天把你嫁到穷乡僻壤去,你总要有些体己钱傍身啊!我的小心肝!”陈曹夫人笑得爽朗,仿佛身处的依旧是椒兰殿,嘟嘴嗔道,“你若不要,祖母可要恼怒了。”
“唉,翟儿收下就是。”妫翟含泪收下陈曹夫人的心意,问道,“祖母,翟儿想问您,我的生母真的是狄族女人吗?她到底去了哪里?”
陈曹夫人听着追问,愣了愣,面色沉下来。一阵莫名起的风刮灭了灯火,室内陷入了黑暗。妫翟只听见两位老人粗重浑浊的呼吸,看不清她们的脸。陈曹夫人沉默不语,不打算回答问题。
妫翟着急了,忍不住推着祖母的手哭道:“求您告诉翟儿吧。过了这个机会,我便再难寻时机见祖母了。除了您,还会有谁告诉我呢?她们把我诋毁得那样不堪,让翟儿……”
陈曹夫人狠狠拍了床板,骂道:“蔡姬这个贱人,真是按捺不住啊!”
待到静若嬷嬷重新掌灯,陈曹夫人才平息怒气,意味深长地对妫翟说道:
“孩子,你母亲的确是狄族的女人,但是祖母不能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因为这是你母亲的意思。你的母亲是个美丽勇敢的女人,陈国王族贵胄,没有一个像她那样令人钦佩。你要答应祖母,无论谁质疑你的母亲,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你是陈侯的女儿,陈国的宗女,这就是你的身份!不管你吃什么,穿什么,你的身份永远毋庸置疑!”
这时星辰慌张闯进来,焦急喊道:“小主子,有人要进来,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陈曹夫人安详地躺在榻上,缓缓闭上眼睛,拦住静若嬷嬷,任由孙女被拉着走了。静若嬷嬷只看着妫翟焦急的呼喊:“祖母……祖母……”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看着夫人沉静地躺着,只叹了口气,将沉重的木门吱呀关上了。
春雨是冷的,将妫翟衣裳浸湿。西陆行馆没有春天的生机,只有一片死寂。星辰用手紧紧捂着妫翟的嘴,连扯带拖地将妫翟带到了门外,匆匆消失在巷道尽头。直到离开近一里地,星辰才敢让妫翟放声悲号。
护城河的水像是缎带环绕着秀丽的宛丘城,而星辰看着妫翟的眼泪淌成了一片河水。
幸福的人是相似的,不幸福才各自不同。
蔡献舞苦苦压制自己想在婚前见一见表妹的冲动,终于挨到了婚礼的这一天。房内墙壁上散发着胡椒的香味和泥土的清新,新人微微低颔,头上的盖头轻轻颤动。献舞回忆当日的相逢,心里冒起万千柔情蜜意,是音乐让他们结缘,成就了这段佳话。献舞不再羡慕齐、鲁富饶,宋、晋兵强,只觉得有此佳人,此生足矣。
当他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揭开新娘的盖头后,果然看到了一个绝色佳丽。面如芙蓉,眉目如画,带着无限的娇羞妩媚,等待丈夫的爱怜。献舞温柔地坐在新娘身边,深情款款地端起合卺酒,预备送到新娘的樱桃小口边。
但新娘抬起头的那一刹那,蔡献舞以为自己眼花了,这是谁?怎么从没见过?献舞顾不得耽误饮酒的吉时,也不管喜娘的惊讶,只急切地揉了好几揉眼睛,但是看到的依然是从未见过的女子。
献舞惊慌失措,立马起身,问妫雉:“你是谁?为何寡人从未见过你?”
妫雉见献舞惊诧的模样,莞尔一笑,娇嗔道:“表哥你真会说笑,母亲寿宴时不是见过我吗?”说罢便要依偎过来。
献舞慌忙将妫雉推开身,厉声质问:“说,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寡人表妹?”
洞房内还有一干奴仆,捧着茶果、喜酒,还有的端着铜盆锦帕,正等着伺候,献舞却仪态尽失。妫雉被扫了颜面,心有不快,想着母亲的提醒也没有发作,只好慢慢解释:“大王,臣妾没有冒充什么人。臣妾父王乃当今陈侯,母亲蔡姬乃蔡国宗女,有兄御寇,弟子款与子夏。大王想是饮多了酒,有些醉了罢,来人,替大王醒酒。”
奴仆们个个不敢多言,只能依照吩咐将醒酒汤呈上来,但蔡献舞却像发了疯一样,喃喃自语:“不,不,不,你不是她!你不是她!”边喊边推开奴才,夺门而逃,留下愕然的妫雉和一干奴仆。
委屈的泪水滚落到妫雉鲜艳的礼服上,梦想的婚姻怎么会在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