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埋着感谢。后来我在蔡国再遇到你,只叹命运新奇又捉弄人,我如何能相信你的冲动,又如何愿意相信堂姐的阴狠?但我依然见不得你痛苦,所以我愿意相信你是桃林里不凡的男人,回去后什么也没有说。我狼狈回国流产了,我没想到息侯会急火攻心,那么冲动,结果瞒着我结下了楚国这么个孽缘。蔡献舞,你尝过一梦醒来,满地血腥的日子吗?你尝过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的滋味吗?我为什么屈就于熊赀,因为屈就他了就不用再背负数万人的命,就能换回息国的安宁,换回息侯的自由。我委屈我的身体,我就可以不再受其他诸侯的欺凌!如果再路过别的国家,再遇到你这样的人,让我再受凌辱?从小宗族就欺负我,王叔王婶妫雉看不起我,息侯不能保护我,你不能保护我,但楚熊赀能,他准许我掌控我的命运,我为什么不跟他呢?”
妫翟的话语是平静的,没有情绪起伏,但是清脆而坚韧的话语分明又带着一丝丝颤抖,一点一点砸在了蔡献舞的心上。
蔡献舞听完这番话,心情更加复杂,不知道该怨恨还是该可怜,道:“是的,我现在尝到了。只是,你我之间除了彼此受苦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吗?你知不知道,直到此刻,你依然是我心里最珍爱的女人。无论你如何对我,我依然不忍见你过得不幸。”
妫翟被献舞的肺腑之言打动,也点进了她的内心。她对蔡献舞,有着莫名的情愫,似乎不是一种现实的爱恋情欲,而是一种命运的纠缠。她想爱他,却没有从心里升腾起来的痴狂,想恨却又感觉舍不得,似乎更多的还是那些最青春的年华。妫翟看到蔡献舞这个样子,有点说不清自己了,当初那么强烈地想要报复他,真把他囚到楚国来了,为何这样痛苦?她真想催眠自己,蔡献舞如果依然是当初桃林里出现的那个男人,而不是现在的囚徒模样,那该多好!
妫翟含泪笑道:“蔡献舞,如果桃林一别,后来再没有遇见你该多好,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天下是强者的天下,从来没有弱者说不的权力。我曾经是弱者,所以连死也不能。而你,如今也是弱者,所以,你不能说‘不’。”
献舞道:“那你意欲何为?”
妫翟擦干眼泪,笑得极其妩媚,轻轻说道:“我要让楚王囚禁你在此,一辈子。”
献舞一阵发冷,不敢相信这张旧日容颜上变幻出来的表情是真实的存在,可他从某种感觉上似乎又明白妫翟的所作所为,这个女人是不容易的。他怆然涕下,没有什么话说,怔怔摸出骨笛,擦了一下鼻子然后吹起了《鱼游》曲。
欢快的曲子因为献舞支离破碎的心情而断断续续,妫翟本来和蔡献舞说了这些话后感觉好多了,那是她压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能和献舞说一说,这支旧曲的响起,让她好不容易堆砌的坚强一下就崩溃了。
妫翟几乎是趔趄了两步,她不敢听,不忍听,捂起耳朵夺门而逃。蔡献舞停下手,看着妫翟慌张的背影,心里有了些安慰。其实,她是没有变的,只是她的苦太深,太憋屈,没有办法宣泄而已。献舞愣愣打量着骨笛,无力地靠着角落发呆,心里没有了怨恨,倒起了偿还孽债的念头。
妫翟踉跄走在雪地里,心痛怎么也停止不下来。她狠狠地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流泪。在这冰天雪地里,她呵气如霜,那清扬婉转的笛音却像是魔咒入耳。
回不去了,那惊鸿一瞥的无忧青春,再也回不去了。那翩翩少年,那谈笑欢歌的好日子,再也回不去了。那鲜活灵动、自信满满憧憬满满的少女情怀,再也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
妫翟走在茫茫雪地里,头晕目眩。她喃喃自问:“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呢?”
“夫人,您怎么在这里?”丑嬷的出现将妫翟拉回了现实的世界里。
是的,她是尊贵至上的楚夫人,她踩着荆棘和伤痕才顿悟了的人生,属于楚王,属于楚国未来的岁月。
“丑嬷,你心中可曾有过恨?”妫翟幽幽问道。
丑嬷的话依旧缓慢,轻轻地笑道:“当然,甚至还想过报复。”
“那报复的感觉如何?”
“我没有得手,不过,那大抵是不快乐的。”
妫翟听这话,道:“是呀,大抵是不快乐的。可是,我能不报复吗?”
丑嬷看了一眼蔡献舞的囚室,心里有些明白,道:“如果能不报复,那便不报复吧,如果报复了,就不能后悔,因为,你之所以报复,那人必有错处,就当你的报复给予别人一个自省的机会。只要我们不成为他们那样的人,那便是胜利了。”
妫翟抬起头,凝视着丑嬷熟悉的双眼,心里安定些,才道:“您带我回内廷吧,我有些醉了,已经不知归路。”
丑嬷道:“诺。无人不知归路,只是不愿意走向前路,所以才会眷恋归途。”
妫翟端详了丑嬷一眼,问道:“为何在我最迷惑之际,你总会出现在我身边?”
丑嬷又轻轻地笑了,道:“可能奴婢跟夫人有缘吧。”
雪积了厚厚一层,内廷的室内暖融融,熊赀躺在妫翟榻上,嘴角挂着笑,空气中飘着一丝淡淡的酒气。妫翟没有做声,蹑手蹑脚要去星辰房里坐。
“你想躲到哪里去?”熊赀早已醒来,只是佯睡不起身,就等着妫翟进屋。
妫翟惊讶,忙止住脚回话:“大王今日不去丹姬处歇着么?”
熊赀起身,道:“寡人不是为了等你的逐客令才到你房里来的。你溜去了哪里?天这么黑,万一摔跤了怎么好?”
妫翟不回话,低头坐着,挣扎了许久说出了违心的话:“大王,天色已晚,莫如早些歇息吧。”
熊赀浅笑道:“这是你予寡人的奖赏么?”
伐蔡胜利而归,这是自己想要的,也是楚王为她做的,而今这么对他未免说不过去。
妫翟站在熊赀面前不再言语,她低下头拉下衣襟脱了衣服,放下鸳帐爬到里面去。
熊赀今天特别高兴,见妫翟如此轻柔娇美的动作,心神荡漾血脉贲张,哪里还慢慢调情管妫翟的感觉,反扑过身压了下来。熊赀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发泄了最后一丝精力,觉得有说不出的幸福满足。可是暗夜里的妫翟并没有感到愉快和享受,蔡献舞那披头散发绝望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旧年的时光如同碎片飞来。她不明白这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或者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到底该怎么样,息侯床上床下对她都是百般的温柔,这个熊赀虽然让她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在议政殿侍奉分明感觉如履薄冰,床上还如此粗野蛮横,不管她想不想要,只要他想了,就野蛮地冲上来。造物弄人,我的命运怎么如此?
熊赀幸福地拿起被子给她盖上,忍不住想亲亲妫翟的脸庞,当他的手摩挲妫翟的脸时,触到的是一片冰凉,她怎么哭了。熊赀所有的热情和心意立刻在妫翟的眼泪下洗刷干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仍然没有走进这个女人的心。熊赀兴致全无,愤怒到了极点,撩开被褥,粗暴地推开妫翟,胡乱将衣服披上,独自起身。
熊赀走到门口又回头冷脸骂道:“今次是你自愿的,寡人没有强迫你。你当寡人是什么,是缺少女人的乞丐吗,竟敢用这般脸色来对寡人!寡人对你所做的弥补,难道还不够吗?你不想再见到寡人,很好,成全你。你爱日夜思念那个死鬼随你高兴,寡人再不会踏足此地半步!”
熊赀怒气冲冲甩脸而去,星辰惊慌失措地冲进来,看着妫翟孤零零地躺在榻上。
“翟儿,到底怎么回事,大王怎么发那么大的火?”
“没事,他早该发这么大的火了,能忍这么久,也不容易。”妫翟擦擦泪轻轻地说。
星辰见状,道:“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蔡献舞难受吧,岁月几曾回头?咱们不该再想着过去的不痛快。”
妫翟道:“我不知这是不是我要的生活。”
星辰劝道:“那是因为你从未想过未来应该是什么样的生活,没有目的,你怎么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呢?翟儿,姐姐有几句难听话说与你听,请别生气。对有距离的东西,我们总是豁达的。譬如,隔着时光回望过去,我们似乎没有理解不了的事,没有宽容不了的人,然而一拿到当下,便小肚鸡肠起来。那时你也说蔡献舞自桃林一别再没出现,薄情寡义,也说过息侯不喜政事和他吵,而今现在只记得他们的好。不管现在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到了这里就由不得咱们,多宽心一些吧。”
妫翟叹道:“星辰,我觉着我有时候,真没有你想得通透,总是要陷入到泥潭中无法自拔,弄得自己心苦。”
星辰苦笑道:“那是因为你动了情。一个情字能生出多少纠葛,不在其中的人,自然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