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件事,放在用心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想法。子元从齐桓公的做法中得到了启示,他以为只要自己打个胜仗,便可以证明自己无愧于令尹和曾经的莫敖,所以在议政殿要求出兵伐郑,群臣当然不同意,可妫翟没有阻止,反而力排众议支持子元。
子元对妫翟的支持很受用,他觉得他在妫翟心目中已经占据了无法取代的位置,所以向妫翟要求子文之子斗般、斗祁之子斗梧、鬻权之子戢梨为熊率且比的副将,跟随子元北上伐郑。
子元便率领乘广六百浩荡北上伐郑。临行前,妫翟特意嘱咐熊率且比,胜败不紧要,紧要的是让这些年轻的新人多多历练。
子元择吉日出发,妫翟身心顿觉轻松,母子在内廷叙天伦甚是畅快。熊恽问:“母亲为何同意令尹出征?”妫翟说:“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一是试探试探陈、蔡是否会联合援郑,二是我料定子元动机不纯,又心浮气躁,不一定能打个漂亮的仗。”
熊恽说:“母亲眼光长远,孩儿受教了。”
这时,宫吏来报,说蔡献舞已经断食数日,危在旦夕。妫翟听这消息大吃一惊,斥责守卫:“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为何此时才报?蔡侯若死,不知要起多少纷争,你们担待得起吗?糊涂!”
守卫支支吾吾,为难说道:“夫人恕罪!蔡侯饮食素来甚少,属下也未曾在意那么多。”
妫翟觉得事情来得突然:“好了,勿用废话,摆驾!”
妫翟来到蔡献舞的小院子,进了屋发现蔡献舞直挺挺躺在榻上,双目紧闭,两颊深凹,小蛮跪在榻边哭得嗓子都哑了。
妫翟眉头直皱,喝道:“到了这光景,哭有什么用!来人,弄些饴糖水来!”
星辰赶紧张罗很快就端来一碗糖水,妫翟也不再顾忌,捏开蔡献舞的下颌,用芦苇管子将糖水一滴滴地滴进蔡献舞的嘴里。蔡献舞悠悠转醒,醒来看见妫翟,说:“说是不见你,还是放不下。”
妫翟眼眶湿润,看出了蔡献舞有话要讲,便屏退众人。
妫翟将蔡献舞扶起身,嗔怪道:“我说了只需再忍耐些时日,我一定放你走。”
蔡献舞苦笑道:“客居楚国多年,我真的是有些思乡情切了。过去的罪孽赎清,我没有贪生之念,只想临死前再看故土一眼。”
妫翟忍着眼泪,哽咽道:“你这番话听得叫人难受,何苦这般伤感。
我原来恨你将你囚在楚国,后来想过放你回国,惮于文王生事,想放也放不了。你想回,现在就送你回去吧。倒也羡慕你终能返故乡,而我陈国不可归,息国已不在了。”
蔡献舞道:“你恨我,我是高兴的,无爱何恨?我倒是可以假装你曾经对我也动过心。如今我福禄已尽,是该去了,想能用这条命来帮帮你。”
妫翟绞着帕子,愕然抬头,心里猜中了蔡献舞的心思,越发难过得不知说什么好:“我会过得好好的,不需要浪费你这条性命。”
蔡献舞虚弱笑道:“你别以为我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便什么也不知道,我知子元已经北上伐郑,如果我死在楚国,想必蔡国一定会郑蔡合盟攻打楚国。想来这次子元是不会久战求胜的,终究不过不了了之,他没能打胜仗,你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惩罚他。我一生没有为蔡国做出什么大贡献,如今快去了,也想回去看看,人终究要叶落归根嘛。”
妫翟感动不已,哭道:“何苦这个时机还要助我?”
蔡献舞道:“我这辈子算是放不下你了,是我引起你的命运大转折,现在眼睁睁看着你受人欺侮,我无法坐视不理,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点小小弥补吧。”蔡献舞见妫翟眉尖深蹙,又道,“离别在际,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肯不肯。”
妫翟道:“你说吧,只要不是叫我抛下楚国不顾,做什么也愿意。”
蔡献舞道:“只求你那支骨笛,可否真真正正地赠予我?”
妫翟点头,从怀里摸出那支随身携带的骨笛放到蔡献舞手里。蔡献舞感受着温柔的体温,心满意足地躺下,喃喃道:“此生圆满矣。”
妫翟含泪道:“以后我与何人诉衷肠?”
蔡献舞闭住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我用我一生的彩云锦缎,去追逐你的身影,一个被截断的爱情,因缘宿命,让我一生来还清。”
58。诛杀子元
妫翟当即安排人送蔡献舞回蔡国,小蛮哭得双眼红肿,对蔡献舞依依不舍。妫翟看了很感动,特许小蛮随蔡献舞一同离开郢都。小蛮哪里想到自己会这样的机会,惊喜万分,赶紧给妫翟磕头谢恩。
身体的疾病和旅途劳顿,让蔡献舞归国之后更加虚弱。妫雉因思念丈夫,在家辅佐太子照顾家人,不过三十多的年纪却已经满头白发,蔡献舞看到她,想起自己这一生年少即位风流儒雅却没有为家庭、更没有为蔡国做出什么贡献,愈发愧疚。在楚国还能平心静气地赎罪,到了蔡国,献舞一点也不能平静,儿子已经成人,妻子也已老去,国人还是国人,有他和没他,蔡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的存在不存在,没有什么影响。这一发现让蔡献舞更觉活着没有什么生趣,因此很快就卧床不起了。
归国一月,蔡侯绝食而亡,临死前对太宰请求自己死后谥号为“哀”,让后世之君牢记前车之鉴。
子元这时已到了郑都。楚军突然来袭,郑国猝不及防,楚军如入无人之境。在熊率且比的带领下,斗般等人英勇善战,很快就率领上军攻进了郑国外城,子元得意洋洋,心道:哈哈,郑国不是那么难攻的嘛。他环顾四周,见郑都城门的悬门(城门上的一道木架,打开可随时关上城门)都没有拉下,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子元不敢冒进找熊率且比商量。
“熊率将军,素闻郑人狡猾,这郑捷(郑文公之名)可不比他父亲厉公好脾气,最是残忍。如今我军轻易进城,恐为郑公诱敌之计!本帅看来,还是先撤军出城为妙。”
“末将与元帅所虑相同,撤兵也好。”熊率且比也不放心。
“元帅大人,末将以为不可轻易撤兵。”斗般出言阻拦,“我军连夜突袭,并未在城外屯兵,想来郑公要寻求齐、鲁、陈、蔡的襄助也来不及。此时我军若能长驱直入,生擒郑公,必能镇服中原诸子。昔年郑厉公敢对抗桓王,如今我等伐郑,天子必然赞许。这等好时机不可错失啊,令尹大人!”
斗般不过二十来岁,在子元心中还是个奶娃娃,但他忽视了一点,当年能把熊恽送到曾国去的,也就是他这个毛孩子。
熊率且比听了斗般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正打算劝子元考虑考虑,子元却对着斗般一阵臭骂起来:“你小子打过几回仗?出过几次征?乘广六百乘,多少人命攸关?尔等末微虾将,也敢顶撞本大人!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在本座面前指指点点!”
斗般年轻气盛,被子元这么一顿骂也气极顶撞起来:“如果元戎只能凭身份来听取意见,那么又配当什么元帅!大人可以因为末将之言欠缺深思熟虑而不采纳,但怎能因为身份高低而判定?我等追随大人北上,为的就是打一个大胜仗。如果这样潦草结束,当初又何苦千里迢迢来伐呢?这样撤兵,岂非无功而返!”
斗般的言论十分大胆,直斥责子元出征动机不纯。子元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偏偏斗梧也站出来说话了:“令尹大人,末将以为斗般下将军所言有理。不如兵分三路,守住城门关口,派骑兵冒险进城刺探,如果可行,乘广可以一并进城擒住郑公。”
子元火冒三丈,骂道:“若敖氏的儿郎越发目中无人!你们懂什么?斥候来报,蔡侯病重遣返回都,前日已经薨逝。蔡国若忌恨我国,又知吾等在外伐郑,必联合陈、宋诸国来伐楚救郑。到那时,尔等命丧艽野,休怪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