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馨回到房间,趴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程风轻声说:“你今晚这件红衣服真漂亮。我帮你洗一洗,上面满是火锅的油烟味。”
馨用食指揉揉太阳穴,眼睛缓缓睁开,撑起身子,带着迷蒙木然的表情。半晌,细声说:“几点了? ”
程风摸摸她的额头,然后揉乱她的头发,问:“今晚不开心啊?”
没有啊,我吃了那么多菜你没看见?我一吃多就犯困。我睡了,你也睡吧。
她转过身睡觉。程风什么也没说。给她盖上薄毯。
关了灯,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脏还在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眼前总是有深红的影子在晃动,挥之不去。好像不仅仅是馨的深红上衣,还有一条宛若水中飘萍一般的深红裙子。
今夜她的红妆失了颜色,她不是那一晚繁花似锦的骄傲公主,只是个冷静谦和女子。她的话比馨还要少,却看不出有什么阴霾烦躁的心情,是能使人内心感到温暖的女子。
离座的时候她微微欠了欠身子,姚天拉开她的座椅,她让馨先行,馨很自然地挽了程风的胳膊,茉莉和姚天走在后面。走到门口姚天问:“接下来我们去那里玩呢?K歌,还是酒吧?”程风望着馨,馨侧了侧脑袋,小声说:“我哪也不想去。”
这时茉莉说:宁瑶路有一家新开的酒吧,很有格调的,我们去那里好不好?她看着程风,脸上是彩云在飞,程风对馨说:“我们去那里坐坐?馨脸上没有表情,也没说话。”
姚天在一旁说:“去吧去吧,这么早回去有什么事呢?”程风握着馨的手,说:“不去了,我挺累的,改天吧。”
他们告辞、转身离去,当时茉莉的眼睛望着别处。走远了,程风回头看着她飘动在夜风中的裙摆,姚天不知在跟她说着什么,他们要去那家酒吧吗?他看见她摇摇头,不知所措的样子。身旁的馨加快了脚步,他没有发觉,一直到她和他之间有了至少10米的距离。
馨被那家广告公司录用,她的想象力超过常人,为一组广告设计了构思奇妙的漫画形象以及对白。那个创意被部门经理采纳,同时他也看好了馨。很快馨在这个公司站稳了脚跟。她不是很热爱工作,只是工作中的某些需要正好能发挥她的天分,而且可以获得报酬。父母寄来的钱很多,但是花自己的钱才能真正舒心。在公司里她不卑不亢,随和,但不愿意多结交朋友。
不断有男同事示好,馨没有感觉。她只看到他们的缺点,比如爱吹牛,喝酒抽烟等等。一个缺点可以抹杀一个人的整体形象。馨觉得自己不正常,不能接受任何一个男人。
她也无法学得世故老城,毕竟这个年纪应该是在校园里。休息时她抱着本子到某个大学里听课,坐在最后一排,学生们都把这个白衣蓝裙的女孩当作别班选课来学习的。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也很自然就作答,完全是自己独到的见解。听很多课程,文学,经济,生物,艺术,外语……她的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字不太好辨认,记的都是听课的感想,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懂。她还买了台便宜的相机,走到喜欢的角落就拍,拍完把胶卷拿到学校对面的小照相馆冲洗。
她的工作越做越顺心,几乎所有创意都被采纳,她还参与电脑制作的过程,深得上司赏识。可是有一天她的创意被否决。她的上司说,是总经理的意思。总经理想在这个广告中用他女儿的设计方案。
他女儿是做什么的?内行?
不是,他女儿还在学校念书。喜欢这家公司的产品,想自己来设计广告。
馨看了她的设计,觉得简直幼稚至极。完全是一个不懂行的人在舞弄天真。
馨说:这样的广告肯定不行。
她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广告公司是总经理垄断的,他在经营自己的公司,说什么就是什么。
后来她在公司见到总经理的女儿。她挽着父亲的胳膊,像只美丽的蝴蝶翩然而行。所有人都在议论她的美丽,把她搞砸的那则广告给淡忘了。馨在内心隐隐觉得疼痛,不是因为她傲人的外表,而是她有父亲,宠她娇惯她的父亲。
她越来越喜欢逗留在那个大学校园里,一门课听到累就不听,出来到林荫道上散步。沿着长满垂柳的湖,走到球场,一边是篮球场,一边是足球场。
她看到很多高瘦的男生在运动。足球场的草皮不是完全覆盖场地,尘土飞扬;她喜欢看篮球,可以很近的目睹赛况,站在场边一群女生中间,从头到尾看完一整场比赛,不知不觉时间就溜走了。
二
有两支球队经常比赛,似乎是劲敌。他们的主力队员篮球打得聪明又漂亮。很多女孩喜欢看他们的比赛,每次都站在赛场边叫喊,丝毫不矜持。她们的裙子鲜艳亮丽,素净的小手帕不时擦去额头上的汗和灰尘,银手链和珠光指甲在明亮的太阳底下闪耀夺目。
比赛中场休息,一个漂亮的女孩将手中的蓝色透明饮料送到一名篮球队员手中,他满脸是汗水和灰尘的混合,皮肤黑黑的,高瘦。
他擦着汗,看看递过来的饮料瓶,再看看那个女孩,尴尬地摇摇头。馨见他转过身,走到队友那里,喝他们的白开水。
女孩遭到身边朋友讥笑,她脸上带着失望与迷惑的表情走回原地。美丽的外表并不是一张通行证。馨心里想。
他们继续打球,有几个女孩在呼喊:杨恒!杨恒!她们拍手叫好。馨看到球场上那个高瘦的男生接连进了几个球。这么说,他叫杨恒。刚才那个被拒绝饮料的女孩也在情不自禁高声为他叫好。
杨恒仿佛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们的激动,专心在球场上拼搏。他修长的身材格外灵活,跑得飞快,动作敏捷,是队里的绝对主力。
馨看到比赛结束,男生们互相拍打着对方嘻嘻哈哈抱着球离去。馨走到不远处的石凳上休息,她一直站着看比赛,有些累。
如此,他们完全是同龄人,她可以和他们一样听课,看球,享受大学生活,馨本来觉得这样感觉很好,不需要支付高额学费和参加无聊的考试,可是现在她突然有一些失落感。看着空荡荡的球场,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失落感。
馨躺在床上,一个钟头了,她无法入睡。火锅的辣味食物在她胃中翻腾,她一直在喝冰冻果汁,冷热交加,心脏不停缩紧。是什么时候不断强迫自己嗜好火锅的?起来去阳台上看夜晚的天幕。星星在闪烁,明明灭灭,其间浮云流动。夜风清凉拂来,思绪逐渐明朗清澈。
她怎么不会知道,只有她知道,那个女子在向自己挑战。这个世界仿佛没有她得不到的事物。她的对手都太羸弱,她面对的一切坚固事物都不会那么坚固——莫名骄傲的女朋友,疏离的感情,尴尬的局面,本不该强加在这无辜的男子身上。她可以大举进攻,占据城池,将其变为自己的领地。这是很简单的过程。
馨回头看着在床上熟睡的程风。他睡着与醒来是同样的表情,波澜不惊,安之若素。当初他们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事情。她只是感觉他是一片温暖的海洋,就静静沉了进去。
他又是为什么沉溺?她不温暖也不明媚。最近几乎可以称得上幼稚不可理喻。她越来越想把自己包裹起来,做一只蛰居的虫,两只细长的触须在甲壳外面晃动,空气微小的波动就能令她感知深刻。
她不想争斗,明了一切也不想争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她的轨迹就是一条直线,其他人与她做点状或线状的碰触,之后,离开或纠缠,都随他们。
深红色的魅影,与之类似的片断像电影在黑夜的背景下放映。
那个女子沙哑的声音,重新开始鼓动耳膜,一瞬间又消失,馨怅然,低头按住前额。
一场永远不会落幕的戏,几个演员离去,还有新的登场,恩怨纠葛,孰是孰非,当局者迷。馨转了半天发现自己还在台上,孤独的光束打在身上,脚下地面一圈亮白。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观众,原来,戏里的一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