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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条街中,买卖街一直默默无闻,整条街没有一家像样的商号,只有一些便民的食杂店之类。再就是一些企事业单位,多的是居民住宅。这样一条构成的街道,竟然被称为买卖街!
20世纪80年代初,这条小街突然热闹起来。
热闹不是因为商业,是因为交谊舞。交谊舞在建国初50年代时曾风靡过。那时工厂企业里,领导和团干部都带头跳舞,每天下班后俱乐部食堂,一切能利用跳舞的地方,都响起嘭嚓嚓嘭嚓嚓的鼓乐声。那时,北华厂也同样,每到周末必在半地下室的工厂食堂里开舞会。直到60年代初这种舞会还在开!柯雷那时不到十岁,但给他的印象很深。他上学放学抄近路路过没有封闭到厂院里的食堂。放学时走到食堂这儿,正好是舞会开始的时间,半地下室里已响起了欢快的鼓乐声,吸引柯雷驻足观听。从门窗玻璃能看见里边乐队的大鼓和乐手手中的萨克斯。舞场上一对一对的男女搂在一起,随着乐曲旋转。柯雷纳闷这些男的女的为何要搂在一起?他们真好意思?看得柯雷心惶惶地跳。食堂门还在不断地涌进烫着漂亮的带卷的头发,穿着鲜艳的摩登女郎和西装革履的男人。这让柯雷想起电影里也是出席舞会的国民党的达官贵人和太太小姐们。眼前这些男女们脸上洋溢着兴奋,神采飞扬说说笑笑地鱼贯而入。在柯雷眼里,他们像是在赶一个重大的节日。
柯雷进厂后,曾跟50年代入厂的工人提过这事儿,还带着当年观看时的疑惑,说那些人可够不要脸的,男男女女的搂在一起。对方听他这样问就吃吃地笑说:“当年就那样,兴那个,好多人都迷的不得了,下了班家不回饭不吃,一门心思奔舞场。咱们车间的那个迟维善,刚从山东来没多久,挺穷的,上班就穿一件抿怀的破棉袄,腰上扎着一根草绳子,也迷上了跳舞。但舞场上很讲究,要穿的干净漂亮,跟过节时的打扮一样。请女士跳舞还要有礼貌,像绅士一样要彬彬有礼。迟维善为了能进得舞场下得舞池,就向别人借西装和皮鞋,换下自己身上的破鞋和破棉袄……那时侯下了班的业余生活有意思呀!后来,舞会这些东西都属于资产阶级的玩意儿了,被禁止了……”看他那神情,柯雷觉得他很是可惜和向往。
柯雷说:“我看是有点儿资产阶级,男男女女的搂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哎!你看是搂在一起,其实是有距离的,按着标准要求,男女俩人之间要有一拳头的距离。男人搂住女人后背的右手,不能连胳膊都搂在女人的身上,只是五指带住女人的后肩背。女人的左手也只是用手指搭在男人的右肩头上,姿势是很文明讲究的……”
70年代末,80年代初,交谊舞又死灰复燃,不久就在全国风靡起来。先是企事业单位利用俱乐部开舞会,后来对外开放售票。再后来,有经济脑瓜的人开始租场地专开舞会营业。于是,全国一片嘭嚓嚓,已不是50年代的规模可比。同时复燃的还有麻将,当时流行一句顺口溜:十个人九个赌,剩下一个去跳舞。全国一片穷和声。除了不会动弹的,在娘怀里抱着的,瘸子瞎子不会走的,不是在家打麻将,就是去舞场嘭嚓嚓。尤其是那些中青年男女,迷的不得了。
买卖街东侧中部有一所建筑,外表不起眼,虽然只有一层,但内里很大;是一座能容纳一千多人的俱乐部。人们都叫它“后勤俱乐部”。过去,它不对外,很少人知道它。风行跳舞后,这里也开起了舞会。先是社会上的闲杂人进不去,后来,不知谁把它租赁承包下来,对外营业,立时火了起来。俱乐部里面的地面没有坡度,水磨石的平坦地面,撤掉坐椅后,是全市最大面积的舞场。地点又好,在道里的中心地带,紧邻道外,与南岗一桥之隔。门票还便宜,只卖一元钱,全市最低价。所以,舞迷们都愿意上这来。跳舞的人多,尤其是女性多,舞场就有人气儿。中国男人多女人少,用舞场里男人的话说:是狼多肉少。要是女的少,你会找不到舞伴儿。乐曲一响,女的早就被人瞄好了,长的年轻帅气的男人还能抢上,其貌不扬的有可能被女人拒绝。势力眼的女人,你彬彬有礼的请她,她却因为看不上你,会非常蔑视地连个屁都不放,一拧屁股把脸转过去,或用鄙视的眼神儿冲你一瞥嘴,甚至有的还扒拉你绅士一样伸出来请她的手。那些不三不四粗野蛮横的男人,看你不愿和他跳,便强拉硬拽。遇见这样的横男人,那些势力女人也就乖乖的了。男人们还常因争舞伴斗殴。你请了我的舞伴,他搂了你的女友,便大打出手,捅刀子。这时的舞风全没了50年代时那样的文明了。但这也是表面的,暗中流动的还有因为交谊舞给过去屏蔽隔绝的男女之间提供了可以亲密接触的机会,不仅便利了未婚男女交友,也便利了已婚男女之间的暧昧苟且。
每天晚上,尤其是周末和休息日的晚上六点前后,俱乐部门前都是门庭若市。有入场的,有站在门前等约好的舞伴的,有来晚了票卖完了在门前徘徊的,更有弄了一把票趁机倒弄的票贩子。一元钱买的,两元钱卖。那些眼瞅着进不去急得火烧火燎的人,贵一倍也痛快的掏钱,图得是赶紧进去快活。
买卖街这个原来不出名的小街,就这么热闹起来了。舞迷们都知道这有个俱乐部,是最火的舞场。一说跳舞,问上哪?都说:上后勤俱乐部!要不就说:去买卖街。没有工作没有单位的社会闲杂人员,最先下海在透笼街做个体生意的小商贩,是这里的常客。透笼街离这儿很近,他们收摊后的时间正好是舞会差不多开始的时间。舞场里常能听到女商贩之间抑制不住兴奋议论当天赚了多少钱的对话:
“姐们!今天整几张呀?”“几张”指十元面值的人民币。
“整了五张……真他妈的兴!”
回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兴奋的嘴里带着郎当儿。
“哎吆!真不错呀你!我今天才弄了三张……”
“今天有个小子没上当,磨叽半天又不买了,要不我从他身上还能多整一张,凑成六十,来个六六大顺……那狗XX!他不买啦……”
“行啊!你这就不错啦!哎!刚才跟我跳舞的那男的,你看咋样?”
“……还行,挺像样的。”
“哎!他看咱俩人,说他也俩人,他指给我看了,长得挺帅,他说跳完舞领咱俩走,咋样?浪浪去呗!”
“……今天不行,挣这么多钱都带在身上哪!”
“咳!人家还能抢你的不成?”
“别的,还是改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