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我想起了那个味道……
那是白梅香……
以前在家乡,每当梅花绽开的季节,整个村子总是被一股淡雅的香气所包围,而每年这个时候,在外征战的父亲总会回家来探视母亲和我。
一季盼过又一季;一年等过又一年,终於有一年的冬天,父亲失约了。
在那之後,白梅树不再开花,在死撑了些日子之後不久也枯了。
当时幼小的我以为父亲若是看不见白梅树便不会回家来,所以我一直努力记忆著白梅树独特的香气,我寄望白梅在我的思念中绽放,而我的思念便会伴随花香唤醒父亲的嗅觉……
尽管如此,思念终归只是个思念……一直到我长成离开家乡之前,我才发觉人类习惯的可怕,就在不再等待父亲归来的日子里头,我已经忘了白梅的香味……
我深信嗅觉会记忆一切,因此人为了淡忘不愉快的事情,便会找藉口去回避任何会勾起伤怀的事物。
我知道我也是这种人……但在事隔多年的今日,我在另一个人身上似乎也嗅到了同样的气息,我以为我不能让他重蹈我的覆辙,所以我重新决定了我旅程的起点。
「出羽城」。
我誓言,我会让所有的悲伤在那里安息。
第二章
他真的跟这来历不明的男人走了。他说要往出羽,所以他终於点了头。
会答应同行纯粹只是因为顺路。要不然浪人与公子?天底下去哪找这种奇怪的组合……
* * *
「你的家当就这麽点儿?」接过少年扔给他的包袱,那名自称是少年朋友的男人便写满了整脸疑惑。
「东西够用就行了,太招摇过市路上会被招呼的。」
「既然如此,那你也应该穿得俭朴些,要不然路人看到我们两个,还以为我是你的马夫呢!」
「你嘴里在嘀咕些什麽?」
「没、没什麽。我说可以上路了。」赤染契夸张的咧嘴笑道,挤眉弄眼的表情看入少年眼底净觉古怪。
少年不以为意的瞥了赤染契带来的马匹一眼,跛的?再瞧向马背,马背上除了他闯进屋内时脱下的蓑衣之外,还有一件野宿用的毛毯和一些口粮水囊,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再看到其他东西。他微微扬起眉毛,「你知道从这里出发到出羽要几天路程吗?」
「走路的话,大概三个月吧!当然如果途中没发生任何意外的话……」
「三个月……那我们带这些东西够吗?」他用手上的摺扇敲了敲看起来十分寒酸的行李。「现在是冬天不是吗?」
赤染契思索了会儿,突然恍然大悟道:「啊!我忘了算上你的份了。你等我一会儿!」赤染契匆匆忙忙奔进屋内,当他再出现在少年面前时,左右两手各夹了满满一大包东西。
两张毛毯、一床小被,还有一大袋的乾粮和衣服,他有点不可思议的对少年说道:「我真怀疑你是怎麽过日子的……你平时都只啃这些乾粮度日啊?还有这堆衣服看起来价值不菲,你打算就把它们扔在这儿?」赤染契终於相信他真的是落难的公子,光看他不懂著好好善用这堆囤积的衣物就知道了。
「我住到这里没多久你便来了。你管我平常吃什麽!那堆乾粮是在路过的市集买的,我不过给了店家一枚金币,谁知道他居然拿了一大袋的乾粮往我怀里塞!」
「一枚金币买一袋乾粮?呵呵,这买卖可真值得。」赤染契多麽希望往後自己若从商的话也能碰上这样阔气的客人。
「你在嘲笑我?」少年听出赤染契话中有话,显然有些不悦。
「在下岂敢?」他边将自屋内取出的东西一件件堆上马背,边左右而言他道:「路上我会弄些好吃的给你吃,这些乾粮就留著应急的时候吧!还有啊!」他转头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眼,「你要不要换件衣服?」他并非是介意少年的打扮会让他们两人看起来身份悬殊,他只是担心身著华服的少年会引起路上有心人士的觊觎。
「换衣服?为什麽?穿这样不好吗?」
「也不是,只是我们可能要作长途的旅行,我建议你可以换件轻便点的。」赤染契尽量委婉的说道。
「我带出来的衣服全在你手上了,你要我换哪一件?」
赤染契看看手上的服饰,顿时哑口无言。少年目前身上穿的那一件怕是最朴素的了……他牙一咬,罢了,大不了他路上多担待些就是了。路上要真闯出些人来,也当作是用来磨练剑术好了。谁教他自告奋勇的说要陪人家上出羽城去!
「算了算了。天色不早了,咱们先上路吧!少爷──」
「谁准你喊我少爷!」他怎麽老这样屌儿啷当的呢!这样教他怎麽信赖这个家夥啊!
「嘻!告诉我你的名字不就得了?」赤染契嘻皮笑脸道。他牵过缰绳领前走去,少年走在後头也不知是赌气还是什麽,蓦地沈默了下来。
名字……那个名字在离开那个令自己不愉快的地方之时便丢在那儿了。他如今是个身份空白的人,他要拿什麽名字给他?
少年望著赤染契看似潇洒的背影,情绪蓦地有些浮动。他不懂他为何坚持要邀他同行?
一直以来都被当成麻烦似的避之唯恐不及的自己,这回居然有人破例说要当他的朋友……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问……
人的直觉还真是一种奇怪的感情,对於眼前这名他只知道名字的奇怪男人,他可以开始试著去寄托什麽吗?
* * *
几天後的夜晚,他们到了室之八岛。
传说中这里有极为罕见的白鱼,室之八岛的白鱼不可食,因为吃了是会触怒神明的。那种事情我不清楚,不过我只知道如果惹火了那个家夥,这一路上可能每天都有冰霜吃了。
* * *
荒野,枯林,萧瑟的室之八岛的某一隅。
「对了,你去出羽干什麽?投亲吗?」赤染契慢条斯理的将鱼身翻面,小心翼翼的挑去它上头沾黏的炭屑。
「不关你的事。反正到了出羽城之後我们就各奔前程。」
「怎麽不关我的事?我们好歹也有过同路之谊!」他夸张的唉声叹气起来,神情委屈的像是在控诉少年过河拆桥的不是。「想不到才过了十几天,你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拆夥了……」
「要真想的话也不会现在就说出来。」火光重叠了瞳色,一抹浅紫荡漾在狭长的双眸之间显得异常豔丽,少年理所当然的拿走赤染契手上刚烤好的鱼。
「如何?味道还不错吧?」赤染契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心里也觉得高兴,少年之前甚至还坚持不吃他给的东西,记得有一次他好不容易逮到一只野兔兴高采烈的想跟他共享时,他居然怒气腾腾的骂他残忍。他费了好大的功夫跟他说明野地谋生的难处,结果到头来还是白费唇舌'自由自在'。
他第一次含著眼泪目送到嘴的猎物兴奋的跳脱他的视线。从今以後送上少年面前的食物从来都没有过完整的肉身,他每天努力的打猎,每天绞尽脑汁的编造食物的新名词。要不这样,他俩人早就饿成两具白骨了。
不过今晚的鱼看来对他而言是很大的突破,吃了这麽久也没听他嫌弃一声。赤染契再接再厉的又递给了他一只。却听少年问道:
「这是什麽鱼啊?味道挺特别的。」
「白鱼啊!」
「你说什麽?」
赤染契不懂他为何蓦地停下动作。「怎麽啦?有什麽不对吗?来室之八岛,当然就要吃白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