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杭州至吴江的路途虽算不上遥远,可是几天能让柳隐与云纾来个往返也过于牵强了些。其次,云纾这次见着我的态度不如以往热络,虽说时间能改变一切,但朋友之间的情谊与人的性格一道抹杀了,我实在有些捉摸不透。再次,云纾这样的身份,王氏能让她自有地出府吗?
“小宛,其实我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只是,”我坚定地看着董小宛,“我相信云纾是不会害我的。”
“如是。。。”董小宛说,“我不是对你的朋友有所怀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云纾真的要害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我。。。”我有些茫然,云纾会是真的要害我们吗?我认识的云纾是这样一个不念旧情的人吗?
“如果真有人想要害我们,我们这个院子也早已不安全了。若是我们这次不去,他们总有法子让我们离开这里。”我想了想又说,“我们可以在这个院子里给柳隐留下记号,如果我们真的被云纾骗了。。。”我顿了顿,接着说,“我是说如果,那么柳隐回来,见到那个记号也会去救我们的。当然,我们一路上要保持时刻的警惕,毕竟,很多时候,能救我们的人只有自己。”
“我明白了。”董小宛突然笑了起来,“如是,无论如何,至少,我们可以依靠彼此。有你在我的心也觉得定了些。”
“是。”我点点头。
云纾预备的马车并不大,当我们所有人全挤在车厢内,几乎是肉贴肉,很难有能让自己身体活动的空间。云纾当机立断,道,“我坐在外头,与车夫一起,你们也能空着些。”
“谢谢。”我看见云纾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道,“云纾,难为你了。”
“不客气。”云纾显得有些不适,径自从车厢跳下去,在车夫身旁坐下。
“如是。”董小宛看着我,小声地说,“看来我是误会了云纾姑娘了。”
我盈盈浅浅地笑笑,安心地回着,“放心。”
萦柔是最没心思的一个,一路上掀着布帘看风景。
董小宛说,“如是,这让我想到当初我们相遇的情景呢。小小的车厢装载的是我们这些居无定所的孩子们,家园毁坏,颠沛流离,不知自己会被送到哪里去。不过幸好,幸好当初能遇到你与柳隐两个朋友。”
“是啊。”我的视线也飘到了马车外,道,“原本以为,我们也只是匆匆过客,如今,却又能这样奇迹般地相逢到了一起。”
萦柔听着我们的话也忙不迭地插了一句,“要萦柔说,两位姑娘都是有缘之人,这样才得以重见。”
“相逢既是缘分。”我看着马车前方云纾的背影,“若不能长久珍惜也不要轻易就破坏它。”
视线中云纾的身形微微地一颤,险些掉下马车去。一旁驾车的车夫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才虚扶了一下一旁的车架,重新坐好。
我能感受到一旁董小宛疑惑的目光,料想看到刚才情景的不止是我一人。可我还是动动了嘴唇,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口型。
云纾仿佛并不着急赶路,太阳未落山她便领了我们投宿到一家客栈。
车夫名唤阿大,话不多,一脸忠厚老实的模样。他将我们送入客栈后,自己又驾着马车去了客栈后院。
“阿大去后院喂马了,我们不等他吃饭了。”云纾刚寻了一个位子坐下, 便立即有殷勤的小二走了过来。
云纾信手点了几个小菜后,才又看着我,说,“如是,我们一别也有好多年了。”
我应和着说,“是,隔了那么多年见你还如同往昔,心里是真觉得欣慰的。”
“如同往昔?”云纾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如是,你这如同往昔可是说错了。”她的视线暗了下来,“早就已为人妇,又何来的如同往昔?”
已为人妇?
我这才发现眼前云纾居然早已梳了妇人的发髻,眼角也有了几道不易察觉的纹路。
我抱歉地笑笑,“云纾,刚才我没有留意到。这样说来,你可也比我长了几岁。那么,你的夫君,可待你还算好?”
云纾没有答话,目光飘移至了远方,她清浅地一笑,说,“我的相公就是阿大,待我还算好,如今孩子也有一岁了。”
阿大?我努力在脑中寻找着刚才那个车夫的样貌,印象中只是依稀记得是一个老实本分但模样却绝不突出的人。当初周老夫人总是戏言要为云纾寻一门好亲事,阿大,难道就是那个适合云纾的好人?我自己想着都觉得有些讽刺。
“云纾。。。”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他待你好便成了。”这个世道,良人难寻,寻个从心底待你好的人,然后平平淡淡的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我看着阿大倒是不错。”一直没有开口的董小宛说了话,“云纾,一路上就觉得阿大外表看上去有些粗犷,但待人却是细致入微。是个能依附终身的人。”
云纾笑笑没有答话。
“云纾姑娘,因为先前急着赶路,我也忘了问你,我们现在是要往哪里去?”说话的是董小宛。
“金陵。”云纾道,“柳隐只说要我带你们去金陵,其余的等你们会合了便知道了。”
或许大家都生疏地不知道接下去应该说些什么,于是随之而来是良久的沉默无语,直到憨厚老实的阿大笑着坐到我们的边上。
他对我说,“如是姑娘,一直听着云纾念起你,今日终于见着面了。”
我礼貌地回答,“我与云纾也算是曾经共患难共欢喜的好姐妹了。日后,有你照顾我的云纾,我也就放心了。”
“姑娘。。。”萦柔忍不住笑了出来,“听你的语气好像云纾姑娘是你的待出嫁的女儿一般。”
董小宛也笑,“如是,你越发老气横秋了。”
我知道她们是想活跃此刻的气氛,也随着她们一同嬉闹起来,“是啊是啊,你们都是大好年华,而我是徐娘已老。”
“是啊是啊。”云纾对着我眨眨眼,转过身与萦柔逗乐,“你们不知,如是一开始进周府,我还以为周婆没问好别人年龄就领了一个上了年纪的来,心心念念地想终于有个姐姐了。结果谁知,问了才晓得,这如是竟比我还小了几岁。”云纾似乎也放开了许多,有一时间我竟以为她又回到了我在周府见到过的那个云纾,那个时刻能让人展开笑颜的云纾。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我止住了笑意,认真地云纾说,“云纾,那周府,你也不要去了。卖身的银两,我来帮你。”
云纾的笑容突地僵在脸上,过了很久,她才细声地说,“如是,我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
一池春水一时忧(三)
云纾的笑容突地僵在脸上,过了很久,她才细声地说,“如是,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云纾,你变了。”我不知她竟会以这样的口吻拒绝我的好意,不由地唏嘘不已。
“这个年头,又会有什么能一成不变的人和事呢?”云纾怔怔地看着我,像似在安慰自己一般,“如是,你不也变了么?”
“说的也是。”我低下头,觉得自己与云纾之间似乎有了一种距离,而这种距离会让我们在日后相处中有了难堪。“这个世上,又会有什么永远不会变的呢?云纾,杨爱,都是如此。”
我一字一句地吐露出我们的名字,而在听到“杨爱”这个名字的时候,身旁的云纾身子竟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我以为她是想到了旧情,也不以为意。
“云纾,还记得我们在雅闲阁赏梅的场景吗?那时的日子真叫人至今回味无穷。”
“雅闲阁品梅。”云纾轻哼一声,“那也是你无尽灾难的开始。”
我吃惊地看着她,却想不出用何样的话语来回答。或许云纾的话是对的,若没有那天的雅闲阁,也就没有今日的柳如是。
过了许久,我才说道,“那日,老夫人还戏言要为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老夫人。”云纾的眼中泛着晶莹,“她是真真切切地待我们好,只是她最后竟换得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
我也不由地想起周老夫人曾多次帮我,为我说话的情形。甚至在最后,让我免于一死。若是没有她,我又怎么会有现在如鱼得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