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嗯。表叔再见。”
除夕夜。
绚烂的烟花时不时映亮冷清的屋子,电视的声音虽然大,也被一阵响过一阵的鞭炮声掩盖。
梁夏躺在沙发里,眼睛盯着天花板不动。
“宁宁,来张嘴,吃糖糖。”
“宁宁,给我削个苹果吧。”
“喂,臭小子居然又睡着了,刚才还嚷嚷要守夜。”
“哦,十二点了。宝贝又长了一岁。宝贝,新年快乐,么么~”
……闭上眼睛,堵上耳朵,梁夏把脸深深埋进沙发里。
节日的风景,在各处似乎都一样。五彩的烟花,喧嚣的爆竹,欢乐的人们。
在这一刻,暂且忘记所有的烦恼忧伤,和亲爱的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所以,我们都喜欢过年。
在这样的日子,幸福会加倍,部分人还会体味到,孤单亦会百倍。
工地的临时宿舍里,也只剩了寥寥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喝酒吃小菜,抽烟打扑克,聊天谈心。只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亦不发一言。
“小兄弟,睡着了吗?”
“哦,没有。”
“我看你今晚上都没吃什么,过来吃点,喝点酒暖暖胃吧。”
“哦,不用了陈叔。我去外面走走。”
看着身材高挺的年轻男人出了门,踏入风雪,桌前的工友们念道,“小伙子也是想家了。”
原本冰冷的话筒已被手心捂热,梁亿又握紧了些,悬了好久的指尖终于摁下按键,一个接一个,电话通后的嘟声响起,心脏为之一震。
梁夏还以为听到的电话铃声也是幻觉,因而迟钝了好几秒,才惊地坐起,扑到电话桌前,匆忙瞥见陌生的号码,听筒已经拿在耳边,彼方没有声音,他嗓音颤抖地问道,“喂?”
“……梁夏。”
“啪。”他把电话电话挂断。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很快他就后悔了。
等待的过程有些漫长,强烈的心跳声清晰可辨,压抑不住地兴奋。
直到心跳也冷了下来,窗外不知何时回归了寂静。他终于忍不住就要拿起电话回拨过去,蓦地,铃声突然响起,他第一时间抓起听筒。
没有过多的沉默,熟悉的嗓音飘进耳朵,“新年快乐,梁夏。”
眼泪攸地滑落。死命压抑住喉头的哽咽,他开口道,“……混蛋。。”
彼方沉默。
“梁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没有了。好好照顾自己…”
“混蛋!”
“再见。”
他来不及阻止,彼端已经挂断。他大声哭喊,出口的话语唯有“混蛋”两字。
等他头脑混乱,下意识地回拨过去的时候,只有忙音作答。
真的,不想再原谅他了。
第一次在除夕夜,没有梁亿的陪伴。梁夏不断告诉自己,没什么的,没有梁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可是他经过梁亿的房间,看见空荡荡的屋子,灵魂就像有一个巨大缺口,怎么都没办法填补,痛苦源源不绝,他扑到床上,手指紧攥住床单,牙齿用力地撕咬枕头,眼泪很快湿了一片,心里面像有一团火再烧,烧得他难以呼吸。
“哥!哥——!”他绝望地呼喊,胸中滚烫的血液沸腾涌动,偏偏找不到一个出口。
他拉开被子蒙住自己,哽咽地将要窒息。他多想梁亿将他拯救出来,把他揽进怀里,让他大口呼吸,让他痛快哭泣。
他的身体在床单与被子之间狂乱不安地挣动,像被缚在厚厚的茧里,但是他又不肯出来。因为茧里面是梁亿的气息,他贪婪地呼吸着,即使被闷死也不舍得出来。
他想他,他不在的日子,每一秒都是如此的难熬。
可是他只有在寂静漆黑的夜晚放纵自己的疯狂。第二天,他还是要起来,强打精神忙碌一天。他不准自己堕落。可他阻止不了愈发成狂的想念。
第二次接到电话的时候,梁夏没有第一次那样激动,然而心跳依然是脱了节奏的。
男人的话音平静:“梁夏,卡里的钱还够不够花?我刚刚存了钱进去,不够的话,就到表叔那里拿一些。”
“……梁亿,你这算什么。”
对方沉默了片刻,说:“梁夏,你还认我这个哥哥吗?”
对于这个问题,梁夏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反诘道:“你觉得呢?”
“认不认,都没有关系。……我已经收养了你,就会履行职责抚养你,直到你自食其力的那一天。在那之前,请你忍耐……”
“职责?”梁夏冷笑,“不如说是累赘吧。我没有赖着你让你负责,所以你也不必勉强继续对我付出。我本来就是你随便捡来的,当然也能随时扔掉。我们…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关系。”是这样……吗?
“并不是随便捡来的。……”男人的情绪有些波动,声音也提高了一阶,只是很快又低了下去,“我明白了。不管怎样,我会照此下去,直到…你长大。”
“那谢谢你了,哥。”谢谢你没有就此抛弃我,谢谢你的责任感,我还能再多乞求些和你的联系。
“好。。好孩子。。”男人的嗓音低哑了几分,接着说:“梁夏,答应我,烦心事不要想它,你只要一心学习,考个好学校。到时候,就一切都好了。答应我,行吗?”
“……我答应你。”
你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只是,不再希冀。
可惜,我还是没办法阻止自己想你。想念原来是没有尽头的,因为每次想你的时候,心痛都比上一次来的猛。
那你呢,有没有想念过我,哪怕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宝贝。。”
鼾声四起的工地宿舍里,一句低沉压抑的呼唤几乎微不可闻。
黑暗里,男人睁开双眸,翻个身,换作平躺。
“小兄弟,怎么又睡不着?”
“噢,抱歉,吵醒你了陈叔。”
“没事儿。是不是想媳妇儿了?”
“…不是。”
“呵呵,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是过来人,出门在外的男人有几个不想老婆孩子的。我刚来的时候,也是天天做梦都梦见我家里的,第二天大伙儿都笑话我说梦话,嘴里一个劲地喊你婶的名字,呵呵,跟你说远了。我看你天天这么睡不着也不是办法,要不,回家一趟?”
静默片刻。
“哎?睡着了小兄弟?……睡着了。”
再次听到孩子叫他哥的时候,梁亿觉得他触到了一丝光明,不,是很多,他黑暗的心底被照亮,被温暖,让他可以继续期盼未来。
他的孩子是那样美好、宽容,总能一次次挽救他,在黑暗的地狱入口,拉他一把,阻止他的坠落。
他想着,老天实属待他不薄。他立刻就找回了乐观,恢复活力,干劲百倍,尽其所能地努力着,也许有一天可以洗刷他的罪恶,更好的,重新获得回到孩子的身边的资格。
一切如期待中的美好,两个人之间的通话,渐渐频繁起来,气氛也越来越接近从前。
梁夏可以很平静地和梁亿交谈,和以前一样的口吻叫他哥。梁亿也还是一成不变地关心他。只是亲密无间的感觉没办法找回。
那件事从没被提起。因为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状态,他们之间的裂痕正在被一点点掩盖,修复,绝无再次把那伤口暴露出来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