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阁内,含笑花下,薄光面对一盘棋局,执子相待。
商相礼罢,置身王运奉命搬来的座椅,问:“贤妃娘娘邀老臣是对弈么?”
她嫣然:“商相的棋艺连家父也甘拜下风,薄光岂敢轻狂卖弄?”
“若薄相在世,势必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低叹:“薄光的棋艺并非来自家父。”
“老臣听司晗说过,他为了教娘娘,无论是在国子监,还是家中请来的教习面前,不敢偷片刻的懒。为了教娘娘,司晗竟成了国子监内最为出色的学生。”
她浅哂:“我幼时顽劣爱玩,除了医术,其它皆不喜涉猎。直到第一次看见明亲王,晓得他精棋擅琴,才情满腹,为投其所好,我方潜心于琴棋书画。”
商相盯着那盘风云际会的棋盘,谁能想到这般步步深机的布局,最初竟是成就于一个怀春女儿家对情郎的讨好与思念?
“因为我不喜欢教习先生们的迂腐罗嗦,也不想被哥哥姐姐们取笑笨拙,惟有去求司晗。只有在他面前,我不怕丢丑献陋,不必保持最好的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我被他雕琢下成了可以站在两个姐姐身边的薄家女儿,进入了所有人的眼际。”
那么,到底是谁成就了今日的薄光?胥允执?还是司晗?
“商相为何支持浏儿继承帝位?”她突问。
“因为司晗的重伤至今未愈。”
她挑眉:这个答案真真有点意外呢。
“老夫深知,娘娘对司晗的信赖,远超这世上任何一人。他被明亲王重伤至斯,娘娘伤心、愧疚之下,只怕……”商相语留半分。
“商相是怕我食言,因司晗之伤而迁怒,把大燕推入战火硝烟?”她索性直捣主题。
商相点头。
她也颔首:“是呢,商相的确看到了许多人看不到的。但我很奇怪,您有这般的高瞻远瞩,当初在劝太后召回我们姐妹时,难道从不曾预想过今日的一丝一毫?”
“委实想过。可是,老臣也想,娘娘姐妹若有异动之心,远在尚宁城,怂恿藩王作乱也不无可能。”
“因而您把我们调来天子脚下,至少您还能就近观察?”
“我曾劝司晗看住娘娘。”
“诶?”
“是啊,司晗至情至性,挚诚纯厚,又深得娘娘信任,老臣一度以为他是最好的人选。”到如今,也不得不笑自己那时的目昏耳聩,活了七十多年,竟没看透那个一心送薄光为妃的少年是个为情所困的痴情种。
她目光清淡,浅声道:“司晗重伤在身,我为他保住一息尚存,等待一位医术超过我的神医降临。若他不治,我必教明亲王……”她笑,“尸骨无存。”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商相连连嘘唏:昔日一对璧人,今日仇恨刻骨,令人惋惜之余,更多无可奈何。
“贤妃娘娘,老臣力主二皇子登基,还为一事。”
她抬眸。
都说此女肖似其母,这张脸上却不难见得薄相影迹。商相长叹:“只有二皇子成为大燕新帝,方可使薄相在大燕史册回归其位,为薄家恢复应有的门楣。这是老臣欠薄相的,今生若不偿还,来生便要累了。”
她似笑非笑:“不怕我借机专权弄国么?”
商相淡哂:“薄相当年不会,娘娘将来也决计不会。”
“那么,商相可愿站在更近处监督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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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助新帝,风倦云歇的商相再任帝师。
当皇后请来太后懿旨,群臣间更无异议。兆惠帝移驾建安行宫,二皇子胥浏入住明元殿。
八月初八,乃太史局勘定的黄道吉日。承元殿前,群臣伏地膜拜,山呼万岁,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光武”,尊兆惠帝为太上皇,慎太后为太皇太后,周后为母后皇太后,贤妃为圣馨皇太后。
对于最后的册封,朝臣间亦曾起质疑之声,但此乃商相、司相、贺仆射等一干辅政大臣定夺,太皇太后也未加干涉,那点声音遂若静水微澜,迅即无形。
新帝颁发的第一道圣旨,是为薄呈衍正名,平反昭雪,颁布于天下,薄府还归薄家长子薄天,赦免因薄家一案遭受牵连诸人,尚在世者官复原职,离世者重恤妻子儿女。
第二道圣旨,关乎昔日冤案的罪魁祸首。齐道统为一己之私,诬蔑忠良,蒙蔽圣听,罪当累及九族。新帝初登大宝,仁德为先,将之充军塞外,永不得返。其余人等,贬为平民,迁离天都。
明亲王行刺圣驾,其妻其子褫去爵封,消名于皇族宗册,禁于明亲王府一隅,待捉拿明亲王归案,一并论处。
各方藩王不是没有趁机躁乱者。对此,宁王胥睦写一道告天下群王书:我朝建朝以来,积得雄兵百万,战将千员,不惧外敌,不忧外患。然多番祸乱,皆起萧墙。痛乎哀哉,同室操戈。痛呼哀哉,同根相煎。先祖在天,神灵焉安?睦生而不才,呼吁同宗叔侄兄弟,安处一隅,佑我大燕!
这道告天下书发出之后,胥睦继而投身向老将军麾下,高声阔气大喊:有为一己私利意图动摇大燕根基者,胥睦第一个不饶!
这先文后武,竟然博得了多位藩王的声援,如此一来,雄心勃勃者不敢成为众矢之的,便也悄无声息地收敛起了那点雄心。
当然,这等情形并非人人乐见。
今夜,吏部侍郎杨慨之再度在自家后园内独自借酒消愁,薰薰欲醉。
“花间一壶酒,对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
“你邀不来明月,邀本王如何?”有人自花间踱出,问。
八五章 '本章字数:2415 时间:2013…12…26 00:16:08。0'
“王爷……”看见来者,杨慨之当然是惊愕且惶恐的。
胥允执扬眉:“本王已经落魄到受不起你一礼的地步了么?”
“……微臣失仪。”杨慨之如梦初醒,仓惶跪倒,“微臣参见王爷。”
胥允执撩衣落座,道:“平身罢,以本王目前的处境,你纵然不施这个礼,本王也不能拿你如何。”
杨慨之急急叩首:“王爷恕罪,微臣饮了几杯酒,醉眼浑浊,一时……”
“罢了。”胥允执摆手,“起来说话。”
杨慨之谢恩,起身倒来一盅用来给自己醒酒的碧螺春,恭敬奉到近前。
胥允执揽杯浅呷一口,问:“朝中近来情势如何?”
“这……”
“说罢。”他淡笑,“到了今日,本王还有什么话听不得?”
杨慨之忖了一下近来种种巨变,拣出了个中认为最无足轻重的,道:“今日,薄……呈衍的尸骨移入薄家祖陵,以王公之仪下葬,皇……二皇子披素扶棺,送其入土。”虽然绝非无足轻重,但比及新帝登基,比及太后摄政,比及许多许多事,这已然是数害相权取其轻。
胥允执默然多时,问:“这么多年,本王从不去想薄呈衍葬在何处,你道是为了什么?”
“……微臣不知。”
“因为本王不想让薄家人认为本王连一个死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