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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韵舍得,但她身后的几个丫鬟却不由暗自乍舌,晓笙还好,知道锦韵的底,这雪参在平常人家说来金贵,到了自家小姐手里,却又不是那么难得了。
竹心与竹玉对视一眼,彼此都很小心地掩饰住眸中的惊诧,原来一直被三小姐随意放置在黑漆顶箱柜里的东西竟然是如此地珍贵,这些也只有晓笙知道吧。
能够成为三小姐的贴身心腹,晓笙自然是不同的,竹心与竹玉心中除了羡慕,也划过了一丝莫明的情绪,只是两人都掩饰得很好,没让第二个人察觉而已。
宋妈妈去而复返,满脸堆笑道:“三小姐真是有孝心,老夫人听了欢喜,请三小姐进屋呢!”
锦韵笑着点了点头,褪下身上披着的大氅,留下竹心与竹玉候在屋外,扶着晓笙的手缓步而进。
正屋里的灯光明亮而耀眼,锦韵卜一踏入,三个陌生的人影便清晰地映入眼帘。
老夫人右首下位的三张大圈椅上依次坐着三个人,当先是一位鹅蛋脸的妇人,身着素蓝色缠枝莲花通袖夹袄,下系藏青色六幅长裙,裙边滚着一圈青羔皮,年纪与顾氏相仿,眉目秀美,鼻梁高挺,目光沉凝有度,即使在老夫人强大的威严下也分毫不变,想来该是那传说中的二姑母陆文娟。
在锦韵打量陆文娟的同时,她这个二姑母也在不动色声地审视她。
而在二姑母之下,坐着一双少年少女,少年大概十四五岁,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面容英挺,目光炯炯,眉毛很粗,一字排开,给人一种刚毅果敢的悍勇之气。
那少女看上去比自己大些,但身量甚是高挑,眉宇间透着股淡淡的英气,虽然年纪尚小,但那气势却不容小觑,果真是将门虎女。
“祖母,这几位是……”
锦韵掩住情绪,乖巧地给老夫人见了礼,又抬起头来,看着老夫勉强对她扯出的笑颜,佯装懵懂地问道。
外男一般来说是不得入府中内院,能够进来的都是有亲戚或者血缘关系,不然有这样一个少年在此,老夫人却没有让锦韵避讳,想来也不会隐瞒他们的身份。
谁知老夫还没开口,陆文娟已经起了身,几步走到锦韵跟前,抓着她的小手将她看了又看,笑道:“这是二哥家的锦韵吧,睢这眉眼细致得,长得和二嫂一模一样。”
说着便褪下了腕间色泽通透的碧玉镯,不由分说地塞给锦韵作了见面礼,让她脸庞一阵羞红。
“这是你二姑母……和她的一双儿女。”
看着陆文娟亲热地拉住锦韵,老夫人微眯了眼,不悦地皱起了眉,但在小辈面前,却还是沉得住气。
“昊儿,倩儿,快来见过表妹……”
陆文娟招呼着吴昊和吴倩,两兄妹同时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朗声道:“表妹有礼了。”
锦韵完全被这位二姑母的热情给怔住了,接着又被吴昊与吴倩爽朗的嗓音震醒,看着老夫人亦来亦沉的脸色,她一个激零醒转过来,福身道:“锦韵见过二姑母,见过表哥、表姐。”
话音一落,又转向老夫人,道“孙女偶得雪参,深知这物什贵重,也只有福缘深厚如祖母一般才当享用,所以孙女借花献佛,还望祖母不要嫌弃。”
晓笙奉上了那小檀木的长匣子,立在老夫身后的沉香几步上前接过,又打开了匣子,老夫人看了一眼后方才有了笑容,满意地点头道:“还是锦韵丫头有心,记得我老婆子,这才是我陆家的好女儿。”言罢,还颇有深意地看了陆文娟一眼,唇角闪过一丝冷笑。
老夫人话音一落,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好在陆文娟反应得快,不以为意地笑道:“母亲可别怨女儿,这次女儿归家也带了很多兰州的特产,那百合蜜露最适合母亲不过。”
兰州的百合蜜露与苦水玫瑰精油在大辰国可是享有盛誉,老夫人闻言也是心中一动,抿了抿唇,面色稍霁。
虽然那百合蜜露比不上雪参,但也是兰州一绝,贩到京城来都要卖上百两银子一瓶,也不算是普通物什了。
老夫人瞥了一眼陆文娟,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倒是陆文娟殷勤地命丫鬟奉上自己孝尽老夫人的东西,除了那百合蜜露之外,还有好几个朱红镙钿的匣子,老夫人一一过目后,唇角的笑容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锦韵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道这二姑母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想必是早已经褪去了初时的青涩,也多了几分世故圆滑。
但吴昊与吴倩两兄妹却不脱爽朗,有怎么样的父母才会教养出什么样的孩子,这母子三人值得结交。
老夫人接过嫣霞递来的茶盏,细细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才道:“不是在兰州过得挺舒坦,如今怎么还想着回京城来,莫不是心里还是觉得京城这地块金贵?”
老夫人心安理得地收了陆文娟的礼,但话里话外却还是带着刺,庶女不服管教也算是她的过错,这可是她人生中的一场败笔,早知道那阵就应该狠下心来,让人给陆文娟喂了药,直接绑了送上花轿,直到生米煮成熟饭,还哪里有陆文娟后悔的余地?
“先夫祖籍便在贯县,即使无奈远走兰州,总要落叶归根得好。”
陆文娟淡笑着轻抿了口茶水,也不动声色地给老夫人抵了回去。
贯县隶属于京城管辖,就路程范围来说也算是近郊,从贯县坐马车到京城也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功夫。
锦韵也不禁在心中低笑,这“无奈”两字说得好,若是当年没有老夫人从中作梗,可能这对小夫妻还能在京城里落脚,过着自在舒坦的日子,即使贫穷一点,即使没有成为达官显贵,也能求得一世无忧吧。
果然,听了这话,老夫人心中一噎,脸上青红交替,声音倒更是冷了几分,“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安抚使司副使,也学文人的这些讲究。”
老夫人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怔,死者为大,即使老夫人尊为长者,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来。
吴昊与吴倩两兄妹首先便要沉不住气了,脸色憋得通红,陆文娟心中自是一阵不快,却强自镇定,深吸了口气后,缓声道:“母亲说笑了,先夫杀敌有功,于社稷有益,虽已身死,圣上却念及功劳,如今已被追封为从三品的宣慰使。”
“外祖母许是还不知,母亲如今亦是三品诰命夫人,京中被赐了良宅,此番孙儿们随母亲一同返京,也是打算在此安顿。”
吴昊毕竟年长一些,听了自己母亲的话已是心领神会,略微平了气后,也接着话茬往下说去,根本不待老夫人有反应的机会。
“什么……从三品……宣慰使?”
老夫人手上一抖,端着的茶水也溅了两滴出来,满目地不可置信。
老夫人想到自己身上的四品诰命还是因着陆柏涛的关系给请封的,却不想原本可以随意被人踩在脚下的庶女,如今竟然已经爬到自己头上了,这怎么不让她羞愤交加?!
老夫人怔愣了半晌,眸中神色变幻,嘴唇翕合颤抖着,半天也没吐出一句话来。
“母亲可是累着了,那女儿也不多打扰,这就带孩子们下去歇息了。”
陆文娟从容地起身告辞,沉香接收到老夫人的眼色,适时地闪了出来,笑道:“二姑奶奶久不回京城,陆府已经被重新修整过了,奴婢这就带二姑奶奶与表少爷小姐下去安置。”
陆文娟他们虽在京城已有良宅,但才至京城,各方面都要打点安顿,所以才会在陆府借住一段时日,等一切置办妥帖了再搬过去。
“祖母,那您好生歇息,孙女也退下了。”
锦韵抬眼一扫,只见老夫人耸搭着双肩,连神情也萎靡了几分,那模样竟然好似平空苍老了好几岁,闻言后,只是木木地摆了摆手,疲惫而又沉重地闭上了眼。
走在抄手游廊之中,锦韵低头沉思,唇角渐渐晕开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