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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陈子扬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龙袍,仪仗,还有赫赫的威严。
〃皇上架到!〃
司礼太监这时才叫出声来,一时惊乱的众人都齐齐跪下,而我,也不例外。
〃平身。〃
他用了这样的词语。
〃叶卿家,你画好了么?〃
他这样温柔地问我,一切都如久,分明还是那个茶楼之上闲聊的人,分明还是与我隔了一张桌子问我什么是安静的人,分明,还是那个子扬,只是,他是宋朝皇帝,他决不姓陈。
其实,我早该猜到。
这样的华贵雍容,还有那陈侍者的奇怪音调。
其实,我早就已经猜到,面前的男子,便是害死我爹的人。
可是,现下真的要去面对,是如此的痛苦。
〃安,你画好了么?〃
他又问了一遍。
〃画好了。〃
方才的评审人,此时将我的画交出,异常恭敬地递给皇上,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见他用哀求的眼神看我。他以为,我与皇帝是怎样的关系。
苦笑。
〃这次的题目是深山藏古寺?〃
〃正是,尊皇上的旨意,正是深山藏古寺〃
这回,是陈公公的回话。
果然,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他想要的我的画,如今正在他的手里。而题目正如他所料算。
只是,他猜不到我的心。
〃这,这,是什么?安,你居然只画了两个人。〃
〃是,皇上!〃
我跪将而下,那明和苑华丽的装潢之下,依旧是青石地板,冰冷刺骨。
第 9 章
天色明亮。
这样的天气,我一直不喜欢,好象是睁不开眼的感觉。
我跪在明和苑的青石地之上,只觉双膝冰冷,身子禁不住微做颤抖。
而四下里一片安静。
低垂了头,我所能见的,只有面前的一片青涩石块,此时,因了明晃的阳光而映出一片方正的光斑来,更是趣味。
末几,我听见低沉的叹息声。
我知道那是皇帝的,我认得子扬的声音。
〃你起来吧。〃
〃谢皇上。〃
我缓缓站起身,不知是因了地板太冷的缘故,或是自己从不曾跪过那么长远的缘故,一时竟有一点晕旋,立个不稳,身子不禁向后一退。
〃安!〃
我听见他急促的叫唤,立牢了身。
一时君臣皆失。
〃安,安住身子。叶画师虽然题不合意,然画艺精湛可见一斑,以后就留在明和苑听候差谴吧。〃
我不曾抬起头,不知道他的表情。我所在意的,是我厌恶这样的生活。
陈公公拉了拉我的袖子。他的手,因了年岁满布皱纹。
〃这似乎与礼不合。〃
说话的乃是谢若然,我再也顾不得所谓的礼仪,猛的回过头去,只见谢若然此时轻皱了眉头,拱手在前,一派良相风度。
〃你是?〃
〃臣乃兵部尚书谢举远之子,也是参与此次画师招选之人。所谓国之取士必以其道,如今叶画师纵然画才出众,但他的画离了题,再留在明和苑似乎无此先例,国之法度不可偏颇啊。〃
〃你,你,,你的意思是,即便朕决意让他留下也不可?〃
〃当然可以,皇上。〃谢若然跪将而下,只是,那气势傲然,端是风采逼人。〃只是,那叶画师就只是皇上的私臣,明和苑乃是国家依律招选画师的地方,却有所不妥!〃
〃哼!〃
他的愤怒,饶是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国家法度的力量,有时候,即便是愤怒的皇帝也不得不遵守。
〃既然是朕的私臣,那就虽朕回宫去!〃
〃皇上。内宫多事,恐有不便啊。〃
这次第是陈公公的话,他惶恐的音调,颤抖的话语,宫廷,这样的地方,果然是令人变得怯懦不堪,想到这里,我忽然开始担忧,那个人,若是一生都不能离开,该是怎样的痛苦。
〃有何不便!〃
皇帝激动的话语,折转了身子,便要离去模样。
自始自终,他都不曾问过我的意见。
〃皇上。〃
我窃窃说话,又跪将下来,而阳光推移,落了我身,可是地板冰冷依旧。
他停下匆忙的步履。
在万千的注视里回过身来。
〃叶卿家还有何事?〃
其声傲,其神肃。
所谓君王仪度,他并没有失了什么,只是,做为子扬,那曾经待我如友的子扬,他什么也不是。
〃臣不愿入宫。〃
〃为什么!〃
他几乎是咆哮起来,下意识地我的身子向后一惊。
〃为什么你要画画呢?为什么不去做官呢?〃
〃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卖字呢?为什么不去做官呢?〃
〃为什么你要离开呢?为什么不去做官呢?〃
终于到了这一日。
我不得不面对自己,面对那许多的话语,面对这个男人的质疑。
究竟,我想要的是什么?
〃臣想离开杭州。〃
〃为什么?〃
他的语气平服下来。
〃臣想离开杭州。〃
〃为什么?〃
我听出他话语里的温情。
〃臣想离开杭州。〃
我站起身来,也不顾那许多人正看着我与帝王的奇怪对话,不顾这是所谓的君臣礼度,我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我想要的,不过是离开这里而已。
〃为什么。〃
经过子扬身边的时候,我听见他低沉的话语,仿若诅怨。
〃大胆叶子安,来人啊,给我拿下!〃
也不知谁喊了这一句。
〃住手!〃
我听出那是子扬的声音,可是,我已经被许多兵士包围起来,擒住四肢一如刺客。而茫然人海之中,我只见那帝皇的顶带不住摇曳,其音苍茫如坠我心。
就这样结束。
身上中了狠命的一击,就真样昏沉了过去。
真好。
这样,就不用去入宫了。
这样,就不用去报仇了。
真好。
仿佛是雨的声音。
可是,我记得,那一天,天气好得要死,好得令人恶心。
那时候是艳阳天气。
我记得很清楚,阳光刺眼。
父亲转身离去的时候,天空中还高挂着艳阳,四下里都是明晃晃的。
〃也许,我是错的,你知道么,安。〃
在离开之前,他说了这样莫名的话语,我一时无法明了。
〃父亲,父亲。〃
他回过头对我笑一笑,终于又折返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满带温暖的笑。
〃安儿,以后无论遇见怎样的事情,都不要放弃自己。〃
〃放弃,自己?〃
〃若是觉得寻见了对的,便不要放弃。〃
〃比如画画?〃
〃是的,比如画画,比如,你觉得,你想要的安静的。〃
说到这里,父亲长长地叹息,那神色带了决然的快感,并不为我所熟悉。我这时候,懵懂之中明白,原来,即便是父亲和我在一起许多年,我始终不曾看清楚过他。
落泪。
〃父亲,等一下,等一下。〃
他忽然转过身来,又一笑。
〃怎么了,安儿?〃
〃为什么,这样做,您觉得很快乐?〃
〃是的,即便,也许,我是错的,安。〃
他笑起来。
那声音好象是诀别的歌,满带了苍老。
然后,忽然就坠了雨。
我看见他从刘将军的腰间拔了剑。
我看见,鲜艳的血色。
落了雨。
沙沙的声响。
而我晕阕过去,不愿苏醒。
……
我道德沦丧,我心灵阴暗。
第 10 章
仿佛温暖的怀抱。
那个叫做的刘欣雨的女子,着了鲜红的衣衫将我楼在怀中。
轻声地唤我的名字。
〃安。〃
睁开眼,面前似乎立了一个人。
双手四下摸索,倒也没什么泥泞,甚至还有几分柔软,细细摸去却又满是折与刺。
却原来是稻草。
〃你醒了?〃
干涩的话语,象是苍老的男子。
〃恩。〃
我睁开眼去,却只望见谢若然着了精细的官服,孑然而立,想来他终是在画师选拔里夺了先,这是他应得的荣耀,这是他应得的,恰如我此时。
是的,不用猜,我这是在天牢。
冒犯君颜,罪臣之子,这样的罪名。
不由轻笑。
〃你疯了?〃
〃恩。〃
他也笑了。
挣扎着站起身来,和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心存着害怕,即便,那一日,他分明要许我一份平安,即便,此时,我身落天牢,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你不会有事的,我看得出,皇上很在乎你。〃
〃可是,我不想入宫,更不想,留在明和苑。〃
〃我知道。〃
他的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岁,是的,即便是着了官服之后的他更是满面精神,神采熠熠,却始终不能掩饰他骨子里的疲倦气息,以及他无可奈何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