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看我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凉兮,你注定当不了君上。”半晌,他突然道。
“嗯?怎么?”我疑惑他怎的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牡丹笑笑,笑得简直不像是他,这朵牡丹花怎么可能笑得这么安静这么文雅!
“你与从前不一样了。”他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在不由自主地在意阿邙,比从前更在意。”
“——你从前可以面不改色地舍弃他,但现在不能了。”
“此话怎讲?”我不知该如何答他,只得这么反问回去。
“你自己想想啊,”转眼牡丹那副文雅模样又不见了,含笑颔首,“要是从前,你会放着离开的大好机会不走,非在这儿等着阿邙么?”
我愣住。
的确,若换了从前,真要到必要的时候,我可以舍弃阿邙。可现在,一想到也许会失去他,我的心就痛得不能自已,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
牡丹的笑变得格外刺目。
可是,没了阿邙,当个君上,又有什么意义?
(二十八)
【拾玖】
一日,牡丹突然对我道,“晚上去将军府,接你的阿邙。”
我大惊,惊的是这种事,牡丹之前居然什么都没说,事到临头才知会我一声。
“当然,见到他之后,你们就别在教里待着了,魏康不是傻子,阿邙走了他猜得到是我动的手。”
这是在赶人了。
“那是自然,我怎能把这辈子都耗在牡丹教中?”我也只能如此答道。
牡丹说完这些便走了,留我一个人在那儿纠结。
欣喜是自然的,同阿邙分开的时间算不得久,可就在这么段时间里,真是叫我朝思暮想。魏康有多能耐我不知道,可自妙尊年后,天原与照国,乃至现在的久国都是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死敌,据目前了解的,魏家是从天原流亡过来的,身份似乎还不一般,虽然隐姓埋名,但也须要不少能耐才能做到当今这种地步。至少,当时他们的处境,是我无法想象的。
阿邙在这么个龙潭虎穴里,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即便……我一个人在这儿空想也帮不了他。
也好在,如今虽不是我自己的力量,我终于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即便微不足道,即便他或许并不需要。
是夜。
牡丹领了一干教众同我前去。几辆马车颠簸到了京都城外。
城门已毕,那几人看看牡丹,又对视一番,刷刷全都登上城墙,悄无声新的,便全都过去了,一个个如同影子似的。
我望着与我而言高不可攀的城墙,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头却见牡丹仍在这儿,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可是等着你投怀送抱呢~”他如是道,说完,也不待我回答,便携了我,几下攀上墙,又盈盈落地,全然不闻声响。
“君上你抓我抓得好紧呢。”一下来,牡丹便道,煞有其事地拢了拢衣服,一副被非礼了的模样。
我也懒得同他说什么,与这样的人斗嘴哪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倒是他的武功又一次叫我心惊。
过城门之后,便没了什么阻碍。隐隐听得见勾栏中的歌舞杂耍声,酒楼里的歌女调笑声。京都繁华,纨绔子弟更是数不胜数,想必那轻歌曼舞直到天明也不会停。
倒是将军府一片,安静得很,淹没在夜色中,凭添几许阴森。
牡丹打了个手势,教众便全分散开,一个个窜进黑暗不见踪影,想必早便有了部署,如今各做各的事儿去了。
我瞧瞧牡丹,他却如同闲逛似的,慢慢在将军府大门前晃悠着,只道,“风光不减当年。”还微微笑着。
将军府牌匾两遍挂着灯笼,昏昏的光线照不亮多少地方,亦将牡丹的脸映得有些模糊,恍惚竟如同苍老了二十岁一般。
我不大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瞧着牡丹的脸,突然有种感觉——他似乎是个迷失在黑暗中的人,早已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被淹没,被硬生生挤压成一个本不是自己的人。
“走,我们直接进去。”也许很久,也许没一会儿,牡丹一挥手,拍开了将军府的门,直接进去。
将军府仍是老样子,从前没事儿就喜欢在府中闲逛,虽然只在这儿住了半个月,对这地方也还算了解,不自觉的,就往先前同阿邙一起住过的房间那儿瞧,只是那里早熄了灯火,没了那个等待的人。
不知阿邙现在何处。
想到这儿,我倒有些不安,往牡丹那儿瞥了眼,却发现他竟一直都瞧着我,表情诡异得很,一见我看他,微微一颔首,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我倒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便直接问了,“就这么进来……真的没问题?”
“当然有问题。”牡丹把眉头高高一挑,“就是要魏康知道我来了。”
我不解,继续瞧着他。
他笑,“总之你的阿邙没问题就是了。”
其实,我更疑惑的反倒是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看来这不只是牡丹教同将军府的事儿了,还牵扯上了他同魏康的私人恩怨。
一路上都没见着一个人,牡丹在前头领路,七拐八绕进了一处院落。
进了门,却发现又进了花锄仙四季园子中的“雪里芳华”。
园中梅花不知何时已凋落了,花枝上早无积雪,有些空落落的。不少枝上已经钻出了嫩绿的新叶,如此时候,被历代文人歌尽唱尽的梅花……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你方唱罢我登场,过不久,海棠花也该开了,又是一场繁花似锦,热热闹闹。
梅树下站了个人,即便周围都有了些融融的春意,也仍然掩不住他那一圈的清冷。他抬着一只手,攀着花枝,枝上还幸存了一朵白梅摇摇欲坠,他皱一皱眉,手指抚弄着花瓣——小心翼翼地。可那朵小花儿依旧是掉了下来,坠到地上,如同小小的一片玉屑。
他抬头,瞧了这四周一圈儿,却再没有发现另一朵依旧攀在枝上的白梅。
我站住了,突然不愿再向前,情愿就这么看着——从前没发觉,此时才知,阿邙真的是个梅花似的人,冷的,艳的,坚韧的。
能陪我度过一整个冬季的。
阿邙一回头。
四目相对,仿佛将我与他的距离拉得无限近,周围开放着的梅花如同化作了梦境一般,模糊不清。
明明胸中的喜悦汹涌得几乎要喷薄出来,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莫名的,仿佛他与我已不在一个世界,只有远远地、观望。
(二十九)
【贰拾】
我不知该向他说些什么,想必他亦是同样的心情,两相对视,脉脉无语。
蓦地,周围窜出十数只灯笼,将我同牡丹、阿邙包围起来,密密匝匝地围了一圈人。
其中一个,就是魏康。
一眼看过去,他那身衣服有些眼熟,细细一想,才记起,昔时与他同游世寻河的时候他穿的就是这一身,那次我还觉得他像是个纨绔子弟,全然不是个将军。
他一手轻摇着扇子,面上含笑,悠哉悠哉,仿佛不过与我来游这梅园,周围一圈剑拔弩张,与这满园的梅花格格不入,气氛如同战场。
魏康神情一直平静,直到余光扫到牡丹,才将眼睛一眯,隐隐溢出几许怒意,几许疑惑,更有几分感慨。
此时,牡丹轻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