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累累白骨,清水幽幽漂浮起碧绿苔藓。近了看,油花里蜷曲着白白胖胖的蛆虫,不停蠕动;碧绿苔藓叶子背后,时而露出两盏幽绿的灯笼,用棍子扒开,竟攀附着大大小小的蚂蝗无数。
“游子冶,上来啊!”
远了看,大浪淘沙,近了看,恶心增加。这样的江,他不会投。他的妻子那样高洁,他又位尊显赫,他们的美德,堪比芷兰,他们的言行,绝世芳华,这小小的望江,绝承载不起他瞥一眼,她瞧一下,更负不起他踩一脚,她摸一手,不堪羸弱……
“游子冶,还不上来!”
听到了么?催得那样急。这个世界总是不让人停歇,像匹骡子围着磨盘转,日复一日,代复一代,真不知是值也不值。
双手扩成喇叭,天地间尽是我的咆哮,“谢天棒,我来了!”
那一顿,极尽奢华。本想耍些小聪明,学那小气鬼请客吃饭,请吃鱼,尽吃些鱼尾巴,再请人吃鱼头,竟让人晒了一下午太阳。
本也想夹枪带棒,说些得理不饶人的话,学那尖利之人介绍名姓,你姓姚,可是那男盗女女昌之女合着吉凶征兆的兆,你姓李,可是那棺材之木合着断子绝孙之子?可若真也如此,也便不是我了。
“哪里哪里,高相公才是英俊潇洒,年轻有为,今年校考高相公一定能高中榜首……”
“应该应该,为高相公、阮秀才、任居士出力,是我等的福分……”
“笑谈笑谈,学生不过是寒门之士,怎能和各位相公相提并论,莫要折煞小的才是,黄卦,你说,可是如此?”远看俨然一幅和谐,近看才晓得,我两胡互掐虎口,以持清醒。胭脂易冷,端看是何人涂抹。酒也是好酒,端看怎样浅酌慢酌。这群庸人,嗤…
“高相公、阮秀才、柳秀才以及各位大人,好走好走,有机会也可再次聚聚……好走啊好走。”送走了一顶顶软轿,回首才发现,青面獠牙就在身后,跟我算总账,“游子冶,你上…上来时…可有唤…唤本人‘谢…谢天棒’?”
“夫子说笑,我怎会如此不敬。学生乃说,谢谢上天的帮助,才能让学生及时赶到……”
“哼哼,少说…醉话!别以为本…本人…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小兔崽子在…在背后怎样乱…乱说,我可告…告诉你,我考…考验学生,是从全…全面的!今…日…日本人…可是为你…引见了不少贵…贵人,忘恩负义之…之徒,是要天…天打雷劈的!好了,我去…去了,轿子呢?怎么这样…没有…眼力见!快去,给…给本人…备轿!人呢?备轿!”
请了花满楼的姑娘让了一辆花轿,这才把人颤颤巍巍送走了。
醉鬼之酒气罩了个满身,黄卦懒散地拍着我的肩,“像不像只狗熊?低声下气,奴颜婢膝,却又过河拆桥,仗势欺人。真够窝囊。”
我不解,拿开他枯着脖子的胳膊,“你说谁?他,还是我?”
他指指远去的花轿,又指指我,醉眼昏花,“兼有。”
我只是好笑,“喝多了些,歇在此处?”
“有我在,他会歇这儿?”小姑娘从面摊走来,一脸嘟囔不满,瞅着我两的样子,颇有不满,“不告诉我只是吃个饭而已,怎么你们两个却像是从酒桶里捞出来的?闻闻,这味儿,咦…黄卦,快走。”
我帮着她扶好黄卦,小心叮嘱,“路上小心。”谁知小姑娘竟是不领情,伸出两指揪住醉鬼一耳,眼瞅着我,“油坨坨,我告诉你,再有下次,你们两个一起收拾!”耳廓生生地转了一个圈,又反转了一个圈,疼死个人!
虚眼瞧着,敢怒不敢言,只得生受了,这杀鸡儆猴。
入了夜,面摊生意格外好,走了阿菊,面摊老板明显忙不过来,却也有张有弛,并不乱了章法。一方案板,几张桌椅,两口大锅,依着颗歪脖子老树,放上几条木凳,来了一人,又离了一人,这便做成了一单单生意。
兴致来时,走过去,念了两句,“银勺铁铲穿针,锦缎棉衣缝纫。银针飞绣江山,锦棉端铺平川。道一外来侠客,征战一方无极。无极无极长,汤汤水水面,好个巧手艺!”
面前之人一番错愕,“唐公子,怎得在此?”
我拿起案板上的银勺舞了两下,眨眼,“阿平,我可也是高手。自古高出不胜寒,两大高手相遇,不如切磋一番?”
他妄图从我手中拿走银勺,“游子冶,还来,客人在等。”
“喏,那给你。”我双手奉还他,却见他又有几分惊诧。
忍不住又道:“汤里儿雪白,面子儿艳霞。不说一双如意手,但就两朵桃李花,也得唠叨唠叨一下。恼也?怒也?莫管他!今日儿天黑,明儿个人瞎。皆用如意耍一耍,近嗅桃花和梨花,笑谈风月岂不佳。羞也?嗔也?真心话!”
桃花和梨花并未摘下,倒生受了两耳巴,得了个诚心如意。
☆、A16
第二日。顶着鸡脚爪胡乱踩下的鸡窝,一颊还残留着鸡脚板印,随手揉一揉,仍感到阵痛。想捏词拿调胡乱**一把,竟找错了对象,也不知这门学问小青是怎地在教,使得我倒是有些表错情的尴尬。
不过阿平狠狠扇下的巴掌,亲身晓得了他并不羸弱。回头看那瘦小的身板,想再胡乱放下一句狠话,见着了他扬起的铁铲,砸吧砸吧两下嘴角,莫要计较,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回吧。
抬头看看这天,日头老高,我又荒废了恁久,揉揉已乱得扯不清的杂毛,瞅着一双被眼屎糊住了的小眼睛,四处扫描。面摊摆得挺好,十年如一日的记号,这里早已容了他一席之地。
远远地笑一笑,问个好,他敲着锅沿匡匡两声算是回了。骆子平是属于茉莉之中带刺的玫瑰,防不胜防,不要忘了,白寅十年的眼光。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说的就是如此。这样一来,人生又少了许多乐趣啊,想当初,我还可怜过他呢。
为何可怜?
总有某些事情,是你坚守,而别人不认同的。打个比方,蜀中人无辣不欢,而北方人鄙夷:南蛮子真可怜,吃那种东西!再比如,有情之人相信某种羁绊,而无情之人则瞧不起:既是逢场作戏,又何必弄假成真!你是对的,别人认为那是错的:地球是方的,地球是圆的?盐是咸的,糖是甜的?
我依稀记得那一年,骆子平被白寅遗弃的事。梅花酒正浓之时,屋里烧着木炭,渐趋回暖。我在角落温酒,艾夫子从门外捡了一块冰坨,嚷嚷着取暖取暖。不多时,白寅满脸寒霜地进来,拖起木炭旁的冰坨扔出去。寒冬腊月,如果有眼泪,也化作了冰凌。
第二日,我的脚从他旁边过时,他依旧未醒。晨光熹微,照在他红得异常的脸上,清晰地看见柔软的绒毛,或许,是那一刻,人类良善了。白寅的视线,更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直至有一朝,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他的影子,反而察觉到了失落。占有,生成了。
我吃稀饭要放糖,而他认为白粥很好,于是便可怜他是方砚撞伤了蜡笔——不懂欣赏。不过,再遗憾,远远比不上被人撵出门的尴尬。
哦,竟忘了放在楼顶的酒瓶,青花白瓷的呢,让我回去拿着吧。
哼,瞧一瞧那群狗仗人势的人啊,量着自个儿腰肥体壮,往门口一战,也想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笑话!听一听,这些人说得什么话,什么叫讨口的?昨日不是才办了借地办了大席么,转眼就成黄眼狗不认识人啦?什么叫我那也是席?鸡鸭鱼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怎能不是席?
你道是鲍鱼海参,琼浆玉酿?我没见过。
你扯淡。
懒得纠结,我一个小小的仆人,一没见过大世面,二没出过这三寸方圆,干事不扯谈,难不成让我学那母鸡自己下蛋?摆摆头,昨夜露天睡了个大觉,有些受寒,回去找娘子熬点醒酒汤、姜汤、补汤?
随她吧,女人嘛,学好了女红、厨艺,也得给个地方展示,给个丈夫抚慰,给个机会增进夫妻感情。若是那解风情的小龟又来横插一脚,正好砍了炖汤,放下些沙根,山药,红枣等等做成药膳,滋阴壮阳,养颜美容,好极好极!
摸着汉玉栏杆铸成的台阶,顺阶而下,不知何时上面多了两个翅膀。翅膀?哦,是两个油掌印,看来醉得不清。
掬起一捧江水,扑面而来的清凉,只得叹两字,畅快。用手掌做布,狠狠地搓了搓一张花脸,估摸着大抵糊了不少残羹冷炙,许多酒水,只是不知有没有蜘蛛悄悄爬过,老人讲,吃过饭不擦嘴,不洗脸,蜘蛛晚上就会绕嘴巴爬上一圈,做个记号,标下地盘。
这般行径,岂不如小狗撒尿?
捡起一块石子儿,使劲儿扔下去,砸起几捧水花,我这张脸都不好看了,也见不得有人的脸比丝绸还滑。那是江?不,那是一殊女。
婀娜多姿小蛮腰,粉臀当窗诱,憨中有痴,天为谁娇。 懒问酒家何处寻,临风自脱衣,鸳鸯戏水,游刃有余。
罢罢罢,虽**,却不急色。桀桀一怪笑,朝那远方大吼,天啊,感谢我的矜持吧,不然在你眼皮子底下,可得有好戏看了!
这般下去与那急色之徒又有什么两样?
赫赫,你说,老天看到这个摸样,小胡子怕是也要一翘一翘的,那时,我便赠与一枚铜镜,买通他身边的仙女,对他说,老头儿,别臭美啦,那小伙子年轻体壮的,你自是比不上的,瞧着了广寒宫的嫦娥仙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吧,那还不赶紧给小伙子送下凡,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红颜催人老啦……
人头无数,密密麻麻栽了一颗又一颗,不知远方又有了什么稀奇玩意儿。擦擦粘兮兮的眼屎,巴拉巴拉杂毛。这下好,不看清不知道,看清了吓一跳。头顶鸡窝,手持酒罐,一露牙,水镜里的人牙好白,脸一沉,水镜里的人脸好黑。
自己先笑了,满是苦酒的味道。
赶紧闭上臭嘴巴,未洁牙也未净脸,这个由内到外的浊气,是发自肺腑的难相与。嘻嘻笑了两声,以前这般,红莲也不嫌弃,却也怪,我睡了一觉满身臭汗,她却始终清香如兰,啧啧,这男人和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