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每天都来看望我,却绝口不提外面的事。我也不问,这似乎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
“四爷。”我听见脚步声叫了出来,可是那帘头一挑,却是李德全。我看着他,我有多久没见他了?他在我眼中,一直是一个和蔼的长辈,他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涌上心头。我鼻子一酸,唤道:“谙达。”他身形一怔,叹了口气道:“醒了?那就随我去吧,皇上在等着呢。”我点点头,穿上鞋子,随他走出了这间屋子。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莫名其妙地紧张。
灵堂里一个阿哥也没有,大概是康熙遣走了他们,楠木棺木前一个苍老的白色影子格外注目。我伏地:“奴婢给皇上请安。”他却打断了我的请安,摆摆手,示意我起来。我站起来,对视他的眼睛。无法掩饰的悲哀充斥着他的眼睛,他似乎更加苍老了,就算是帝王,也无法决定生老病死,甚至他们还要比普通人更加辛苦地掩饰自己的悲哀,眼前的仿佛不是那个千古一帝,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面对自己的亲人死去的无可奈何。
“她走之前见过你?”康熙缓缓问道,语气是那么悲哀。我道:“是。”“说了些什么?”康熙问道。“说了所有奴婢应该知道的事情,还有…。。”我揶揄着,“还有对皇上的话。”他眼睛一亮,问道:“什么?”我低下头:“苏麻喇姑…。她请求皇上拆除茉园。”康熙的身子明显一怔,向后退了几步,靠在棺木上,嘴中喃喃道:“她这是…。要断了一切啊。”我不知道康熙是什么意思,只默默站着。
“你知道茉园在哪儿吗?”康熙看着我,缓缓发问。我摇摇头。他叹了口气:“就是从前你被幽禁的地方。”我惊讶地看着康熙,突然想到那天他说“那原是苏麻喇姑的住处。”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苏麻喇姑,康熙……原来是这样!茉园茉园,那是苏麻喇姑的名字啊,苏茉儿。我突然想到苏麻喇姑在提起康熙时候眼中露出的难得的柔和…。。还有她不肯就医,一定要等到康熙回来,可惜她终究是没有等到啊。
康熙眼神涣散,似乎沉浸在回忆中,那一定是属于他们的最美好的回忆吧,他们的茉园,他们的种种……。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苏麻喇姑的无奈,她让康熙拆除茉园,等于是拆除了他们的回忆。
“不,不可能,朕不可能拆了茉园!”康熙突然说道,语气却是无可奈何的。“皇上。”我唤道。他转过来看着我。“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她深爱着皇上,必然希望皇上能够励精图治,成为大清的圣主。茉园和皇上都在她的心中,有时候,爱,不一定要有多深刻的表示,真正的爱扎根在心里,既然皇上也深爱着她,又何必在乎一座园子呢?”康熙看着我,颓然坐下:“朕竟不如你看得透彻。是啊,真正的爱…。你下去吧。”他无力地挥挥手,我关上门,这个场合,只属于他们的场合……
久违的皇宫因为苏麻喇姑的逝世变的分外清冷,皇十二子胤裪住守数日,百日内供饭,三七诵经,以报其恩惠。
同年,上谕将苏麻喇姑灵柩移入安奉殿,以嫔礼安葬。
苏麻喇姑的丧事期间康熙派人将我带到乾清宫的暖房,我几乎足不出户,苏麻喇姑曾叫我必定忠于康熙,这也算对我的一句忠告吧?
我跪在乾清宫的石青地板上,康熙在披着折子,我不禁有些恍惚,这样的情景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发生过。“起来吧。”康熙的声音传来。“是。”我站起来,腿有点发麻。“朕拟了两道圣旨,李德全。”康熙道。李德全接过圣旨,一步一步来到我面前,他依旧那么恭敬的表情。我接过圣旨。“看看吧。”康熙吩咐。我小心地打开第一道圣旨,那抹明黄像是一根毒刺。
“马尔汗之女兆佳氏知书达礼,秀外慧中,今赐皇十三子嫡福晋。钦此。”我嘴角浮出一抹苦笑,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历史终究还是按着它的步伐发展下去,我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一股苦涩在心头?我定了定,打开第二道圣旨。
“罪籍伊尔根觉罗氏服侍苏麻喇姑间玩忽职守,知情不报,致其不治,今赐其白绫,以告苏麻喇姑在天之灵。钦此。”
“看清楚了?”康熙道。“是,奴婢看清楚了。”我一字一句道。半晌,康熙摆了摆手:“你走吧。从此不必再回来了。”我对这个结局早就有所预料,我是不可能留在宫中的,康熙没有杀了我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奴婢谢皇上恩典。”我磕头,从前,我跪他是因为不得已,而今天,我不仅是以秦淮的角度,更是以苏蓝柠的角度跪他,是真正地发自内心。
“还有,朕谢谢你对朕说的那些话,终究,是朕对不起你,朕记得以前在曹家的时候,朕曾答应给你一个恩典,你当时说要什么全唐诗》现在看来,朕要食言了,这个要求怕是不成了,不过这个恩典朕依然留给你。”康熙放下最后一道折子,看着我。恩典?我不知道现在还奢求什么,但是终究是康熙的好心,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还记着。我伏地:“奴婢谢皇上恩典。”康熙眯了眯眼,道:“从此后你便再也不是奴婢了,淮丫头啊,朕多久没听到你的自称了?”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在宫中,康熙对我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他就像是除阿玛外的另一个父亲。我怎能不感动?“秦淮…。。谢皇上…。恩典。”我的泪水终于喷涌出来,分别,不是不难过的。我本想着逃脱这个牢笼,可是…。。这一刻不是我想要的吗?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皇上,十三爷求见。”小海子恭恭敬敬地说。康熙沉吟片刻,道:“传。”复又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道:“李德全,带她去偏殿。”李德全“喳”了一声,领我到了偏殿,我知道康熙是为了让我再看胤祥一眼,而我却没有了勇气。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我捂住了嘴巴,才不让它发出声音,而我分明感到眼泪划到捂住嘴巴的手上,胤祥的声音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变得有磁性有魄力了,他的又长高了,一身藏青的衣衫衬得他愈发意气风发,挺拔俊朗。那个记忆里略带孩子气却又处处想着护着我的胤祥,已经长大了…。。他的眸子明亮,线条明朗……我使劲看着他,我要将他的样子记在脑子里,这样,我走到了哪儿,都看得见他……
“平身吧,老十三啊,京里的难民处理的怎么样了?”康熙淡淡的发问。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已和四哥将各个官员捐献出来的银子分发给难民,京中的难民虽说情况已有所好转,可是仍有大批难民涌入京城,儿臣此次前来,正是求皇阿玛兴修四川,陕西等地的大坝,一来可以解决连年的水灾,二来可以让大批难民有活计可做。”胤祥的回答铿锵有力,字字珠玑。以工代赈的做法的确一举两得,不至于让劳动力荒废,三百年后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就用这个方法解决了美国的失业问题。
果真,康熙带着赞赏的声音:“不错,解决难民事关国计民生,这件事就交给你和老四去办,任何情况都务必及时上报。”
“是,儿臣这就去办。”
“嗯,等一下。”康熙叫住他,“老十三啊,自你分府以后,就一个侧福晋,朕瞅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给你指个嫡福晋了,也好替你管好府中内务。”
虽然早就知道康熙的圣旨了,可是亲耳听见他说,心还是不可预料地漏跳了一拍。我屏住呼吸,听着胤祥的回答,他的眼睛里的那种自信和清明陇上了一层淡淡的隐忍。我注意地看到他握紧了拳头,关节发白,翠玉的扳指显得分外突兀。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胤祥跪下。
我仿佛被人抽去了灵魂一般,差点跌坐下去,我突然想到,我在期待什么?期待胤祥抗旨说不愿意娶兆佳氏吗?我想让胤祥抗旨吗?我想让他因为一个早就与他毫无交集的人得罪他的皇阿玛吗?我想要他的一辈子失去自己父亲的重用吗?无数问号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发疯般地摇头,不,不是的,胤祥的决定不也是我所希望的吗?不是已经决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了吗?不是已经决定永远离开皇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