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坐在长沙发的一端,靠在扶手上身子就有些歪,两条腿叠在一起,米色长裤就微微提起露出白色袜子。花晓坐在离他很近的一个单独沙发里,他又歪着身子,两个人靠得一点都不远。她是端端正正的坐姿,低头看着他的脚腕那部分,一副打算听教训的样子,其实心跳得疯快,他结婚以后,两个人还没有这样独处过。
“晓晓,你一直在躲着叔叔,你承认吗?”温良的声音并不是责难。
她原本以为他会说程逸的事情,可他竟要说这个,如果是说程逸,她尚有抵抗的力气,如果是说他们俩之间的问题,她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脑子一片空白,瞬间手心的凉汗就出来了,她低着头点了点,没出声。
“为什么?我们以前关系很好,就因为我成了你继父,所以不喜 欢'炫。书。网'我了吗?认为我没有资格接替你父亲关心你?虽然我没有过孩子,我很希望可以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你,但叔叔也知道,父亲是无可取代的,叔叔只是希望我们能像从前那样好好相处。”
他的声音太温和,像是泉水一样汩汩地往她的耳朵里淌,而耳朵又好像是直接连着心,心又把所有的血液都挤进了大脑,她脑子里面“嗡”地一响,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作答。好在他也没逼她马上说点什么,说完了就耐心等着,可是沉默也不是没意义的东西,时间越长她越是局促不安,简直是忘了该做点反应了。终于意识到这样不行,她猛地一下站起来,随便嗫嚅一句,就冲进了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用凉水冲了把脸,她两条胳膊撑着水池的台子,抬头看着镜子里面满脸是水狼狈的女孩,大力地喘着气。“他是你继父,他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就拿你当个孩子,没关系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不断对着镜子里的人喃喃,让自己搞清楚状况。
再走出去的时候,状态已经调整得差不多,她镇定地坐下,目视前方,回答他:“我已经满十六岁,不是小姑娘了,这种没有血缘的亲戚关系是应该有所顾忌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说以前,也是因为我年纪小,才会爱跟您闹,现在不应该了。”这些心思,是打死她也自己想不出来的,这是她每次去爷爷奶奶那边,奶奶都会嘱咐她的事情,继父其实是个敏感的角色。
温良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是反感她直接把这种话拿到台面上来说,最后却只是叹口气,说:“晓晓,叔叔是那么不可信任的人吗?我一直以为我们能做朋友的,你要是这样想的,我还是真伤心了。”
他说得淡淡,却有一种隐秘的委屈,她本来是受不住,可还是硬了硬心肠,说:“我想的也没什么不对,人之常情。”
温良再叹一口气,这次就叹得颇重颇夸张,说的是:“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孩子,叔叔是你的长辈,长辈总得要关心小辈的。你如果总是躲着叔叔,不接受叔叔的关心,你为难的不是我,是你妈妈,就算你不在乎我怎么想,想想你妈妈,她夹在中间很为难的。就比如这次这个事情,你和程逸交朋友,你妈妈最恼的是什么?是觉得她的女儿让我难做了,所以她就特别生气,我觉得她把这个火撒在你身上你也比较冤枉,我就让你先躲躲,我来开导她,让她知道你也没让我怎么为难,不要去想那些事情,还是要做对你好的决定。叔叔一直都是这个立场,只要对你好就行,程逸是个好男孩,如果你觉得跟他交朋友对你有益,我不干涉,也会劝你妈妈不要干涉,只要你不要再那么排斥我们这个家,不要再让你妈妈为难,好不好?”
他的话有点绕,她一直让自己跟着他的思路,听到最后终于明白了,几乎没过脑子,她就挑起眉毛来看了他一眼,险险就问出口:这是交换条件吗?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说,如果她仍然这样躲着他不跟他重修旧好,他就要阻止她和程逸交往。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她还真是不知道威胁人还可以这样开条件的,不觉就有些烦闷,说了一句:“谢谢叔叔关心了!”起身就拿书包回学校了。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差劲的感觉,似乎是终于面对了一个现实。其实在爸爸去世妈妈改嫁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她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再也不会有人完全跟她一条心全然为她打算,妈妈嫁了人就是别人的人了。即使她不喜 欢'炫。书。网'温良,她的继父是随便一个什么男人,情况也是这样的,可她还是用了这么长时间才承认这一点。而温良呢?如他自己所言,拿她当女儿?或者是朋友?笑话!他好像只是拿她当个问题来解决,来给他的这段新的婚姻减少麻烦。
晚上程逸把电话打到了她们宿舍楼道里,照样是有人阴阳怪气来通知她:“你男朋友电话!”他自然是打来询问情况的,她也就如实把事情都说了,虽然是出乎意料,可她现在也觉得不是最坏的结局,如果真的让她妈妈闹起来,那才是鸡犬不宁呢!
程逸听到温良提出交换条件一节,在这头做了个下流的手势,不过骂人的话克制着没出口,他不想拿温良真的当情敌,可是温良的反应却总这么不自觉。她带着点小心的心情把整个事情说完了,就等着他的反应,他消化了一会儿,才问:“你还好吧?”
她在这头,两只手抱着电话,咬了咬嘴唇,感动了。原本她觉得,她把这些都说出来,他会不高兴的,可他却只是关心她的情况,温良给她的这个刺激着实不小,她回到学校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很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如何是好,他这样一问,她才发现自己确实不太好。
他没等到她的回音,只以为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就继续说:“晓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继父了,就算他不是……不是你喜 欢'炫。书。网'的人,你也应该对他有礼貌,接受他一定限度的关心和疼爱,如果你太排斥,也是放不下的一种表现,你应该想想,怎样做才像是正常。”
她听着这些,一根手指绕了绕电话的金属线,忽然问:“程逸,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程逸这边,是结结实实愣住了,心思几个回转,他终于开口,声音里还带了点笑意:“你是想听我说有还是没有呢?其实就算是有,也是我自找的,所以你不用管我,我尽量不让你发现。如果因为发现我委屈,让你不高兴,那我以后真的不敢委屈了!”
“程逸……”他好像要讲笑话,她声音却已经有些个飘渺了,这一声叫得她自己都有些心思荡漾。
仿佛是按了转换器,他的状态马上就变了,耍宝地说:“怎么了?感动了?别啊,这么两句就受不住了?我这才刚开始,我要是放开手脚,你不得感动得晕过去?”
“你去死啊!”她原本难以名状的情绪被他的玩笑破坏,笑着骂他,听上去却俱是娇嗔。
这个周末程逸放学之后照例赶赴二中,花晓已经拿捏得到他骑车过来的时间,放学后总是在学校里呆一会儿,等人都走光了再出去,也免得在外面等着。而这一次,她迟迟从校门口走出来,看到的并不是程逸跨在他那辆装了后架的可笑公路赛上的身影,而是靠在轿车门外的温良。
遥遥一看到和自己内心最隐秘的影像相重合的那张脸,她瞬间就失措了,脚步一下子定住,大脑空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两个人就这样遥远地相望对峙着,温良微微笑,她紧绷着表情,正在这个时刻,程逸匆匆赶到,猛一勒闸,“嘎”地停下。
他看到温良,也是一愣,继而就露出晚辈的谦逊笑容,叫:“温叔叔。”
温良也不动声色,微笑点头,两个人明明都是来接一个人的,却又好像特别和平。
花晓在远处看到两人道貌岸然的样子,倒是终于回了神,一步步拖着步子走过去,站在两人中间,也不说话。
“晓晓,跟叔叔回家吧!”温良语气平常,好像天经地义,他不是第一次来接她放学,而是天天都来一样。
明明是特别温和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却莫名烦躁,她,还真是讨厌这种装模作样的时刻!一扭身往程逸这边靠两步,扬着下巴嘟着嘴问:“今天中午吃什么?”
程逸是多么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把她带走啊!可她脸上毫不掩饰的闹脾气的表情,让他觉得如果自己现在趁机带走她,也不过就是让她利用的一个工具,是她逃避现实的一个借口。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大傻瓜,他一边笑着摸摸她的短发,说:“叔叔都来了,你就跟他走吧,别任性让大人担心。”
她在心里暗骂他虚伪,却也知道她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现在给温良难堪没好处,他也是为她做正确的决定。虽说不愿意,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