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仁浦心中左右为难,他与韩令坤并无太多的交情,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今日依了刑部之奏请定韩伦斩刑。天子大胜而归,实在不宜这个时候斩大将之父,否则,岂不是让众多的将士寒心?
韩伦之罪确实不小,论罪当诛……自己到底该如何做呢?向训和韩通两人都有些踌躇。
两人都是聪明通透之人,看了一眼天子面无表情的眉眼,猜想着天子的心思,片刻之后权衡轻重,已经有了决断。
向训自觉自己虽然不是聪明人,但是天子之心思,他还是能猜到一二的。因为他清楚天子生父也曾在洛阳杀人之事,当时天子不好理会,不过是补偿了受害者之家人而已。而且此时斩杀韩伦不过是小事,但是寒了众将士的心,就不大好了。毕竟四方未定嘛。韩通呢,则是觉得韩伦论罪当诛,何必大肆讨论?
但是直接出列掀袍跪倒的,却是赵匡胤!“求陛下开恩。韩令坤之父所犯之罪不轻,但是于韩令坤而言,那毕竟是他唯一的父亲。作为人子,他自然不能眼看着父亲受死。但是他又是陛下的臣子,若是徇私放过生父,便是对陛下不忠。无论韩将军怎么做,忠孝难两全。不如陛下绕过韩伦的性命,让韩令坤代父立功折罪?”
赵匡胤和韩令坤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感情极深。此时,随着赵匡胤的出列,一众武将也都出列求情了,就是张永德,心中虽然有所犹豫,但是也出了列。
郭荣对于韩令坤并非不看重,即便前世韩令坤攻打扬州城后弃城而逃,他还是饶了韩伦一命。但是眼见韩令坤看向众武那感激的眼神,他的眼神暗了暗。
“你们所有人的意思是朕该许从赵匡胤之话而处理此事了?”
赵匡胤听天子的声音更加冷冽的,心中有些发毛,莫非自己错了?但此时此刻事已至此,只能咬着牙走下去了。
“陛下,谁人无父?韩伦如今岁数也不算小了,有了此番之事,谅他以后不会也不敢再行违法乱纪之事了。所以还请陛下饶过韩伦之死罪。”
郭荣沉吟了半天,才看向刑部尚书张昭和刑部侍郎陶□:“你们两人乃是刑名高人,你们说说看,赵匡胤所言可是有道理的?”
陶谷之前乃是翰林学士、户部侍郎,他重刑名律法,最憎恶武人骄奢犯法。且上奏疏参劾韩令坤之父一事,刑部早已统一了立场。武人骄奢贪婪,若不以律法加以制衡,他人未尝不会再生乱事。
“陛下,天下之事逃不开法理二字,韩伦于国并无寸功,且在陈州所作之违法乱纪之事,便是依仗韩将军之势。若是不严惩韩伦,我朝中武将辈出,若是他们的亲朋以此为例,我大周之后岂不是会多出许多这等仗势欺民之人来?故微臣请陛下重惩韩伦,以儆效尤!”张昭掀袍跪倒。
赵匡胤心中一紧,若是如张昭所言,天子绝对不会对韩伦往开一面的。
郭荣心中担心的也是如此,前世放过韩伦,一是韩伦同他的生父一样,他不好追究生父之罪责,对于他人老父的糊涂也得罢了;二是担心寒了武将的心。但是此世,他却深知此例不可开。
郭荣看着跪着的众多武将,再看众多的文臣,郭荣自御椅上起身,缓步到正前跪着的韩令坤跟前,“韩令坤,若是朕依律法斩了韩伦,你是否会在心中怨恨朕之凉薄?”
韩令坤心中一紧,头更低了,嘶哑的声音传来:“末将不敢对陛下心存怨懑。末将只怨恨自己,不曾好生拘束老父之行为,以致酿成今日之祸……”
郭荣淡然道:“你这话说得不错,你若是好生拘束你父亲,此事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随即缓缓从众多武将面前一一走过,
“朕知道,你们出列为韩令坤之父求情,并非是人人真的和韩令坤有什么袍泽之情,也并非是赞成韩伦所行之事。你们不过是因为自身为武将,父兄族人之中,或许也有这么几个不大着调之人,你们担心,今日之韩伦之境况便是他日你们的父兄或者亲族之先兆。之前朕着张昭等刑部熟知刑名之人裁剪旧制拟定新法,至今《大周刑统》尚未正式下发各州县。朕也不以新法论事,按旧制,韩伦也罪该当斩。但是韩令坤随着朕亲征淮南,勇武杀敌,朕并非不体恤臣子之君主。韩令坤,朕便饶过韩伦一命,但是韩伦在陈州所为,乃是依仗尔之势,伤害的是一州百姓,故,你必须着粗服布衣同韩伦一起,给陈州所有的百姓一家一户的请罪,韩伦所掠夺之财物务必悉数归还。事毕之后,韩伦流放沙门岛,遇赦不赦。”
众多武将,听着天子不大有起伏的冷凝话语,反思起家人族人中是否有这如韩伦一样天天干坏事之人来。
郭荣回坐御椅之上,斜靠着椅背,目光看过安坐着的李谷等三位宰相道:“几位相公认为朕如此裁决如何?”
范质听了魏仁浦之话,立刻就猜想到了天子之顾虑——天子今日不会杀韩伦,但是也不会让韩伦好过,因此他当先表态道:“陛下定夺实乃英明至极。”
王溥、李谷两人也起身做了同了差不多意思的表示。魏仁浦更是暗叹天子之英明手段。其后众多武将自然也是人人称颂了!
郭荣摆摆手,着令众人平身后方才道:“律法乃是国之大器,国之长治全依赖此。张昭,卿须和刑名老者们,快些将《大周刑统》拟定好,此后颁行于天下各州县,朕才安心呐。”
张昭知道天子此语之中有安抚自己的意味,又岂敢不从呢?自然是叩头表了决心。
郭荣身边的内侍得了郭荣授意,高声道:“陛下有旨,赐百官于乾元殿赐宴——”
虽然有了韩伦之事颇为扫兴,但是对于天子的宴饮,众臣还是与有荣焉的。
乾元殿不同于新翻建的崇元殿,殿外并无高低台阶,一众文武百官随着郭荣去了乾元殿,郭荣自是端坐在御座首位之上,微笑着朗声道:“淮南大捷,乃是诸卿与朕齐心协力之故,今日朕与众卿同饮,他日君臣依旧一心,愿我大周国运昌隆!”
“臣等自当为陛下一心,大周定会国运昌隆!”众臣纷纷拜倒。
“众卿平身,尽心享用才是。”
郭荣淡笑道,看了一眼内侍总管。一会儿,便有旨意宣了出去,随即有鼓乐奏起乐来,大殿内外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早有司膳的内侍们有序地将一条条长方形的矮案桌抬了上殿,内殿大多是着紫着朱的文武高位重臣,俱都在案后盘腿席地而坐。
郭荣看着端上来的时令水果,倒是想起了在金陵所见,也难怪这个大将们眼红江南、蜀地的富庶了,汴梁的御赐饮宴,摆上来的除了时令的水果外,多是炙烤蒸煮的羊肉、鹅肉之类的。倒真的称不上什么难得贵重的食物。
郭荣虽是天子,但是也不拘束,自己动手撕扯着他案前的半只烤羊,一口一口咬着吃了。满口的膻味,想到一会宴罢,周宪皱眉的样子,郭荣心中就有些好笑。
这些文臣武将们见天子的动作,也都不客气起来,双手齐上,大快朵颐地吃得不亦乐乎。
大宁宫中,周宪招过司膳的紫灵吩咐摆饭后,才对着端着的丰哥和宁哥道:“今日你们阿爹赐宴群臣,所以今日个还是阿娘和你们俩一起用饭。”
宁哥不知道什么是赐宴,满心眼里都是吃的。而丰哥则双眼发亮,“阿娘,是所有的大臣们和阿爹一起吃饭?那人可真是多啊,崇元殿里坐得下吗?”
周宪拍了拍丰哥的头道:“少担心了。不是在崇元殿里,而是在乾元殿中赐宴,你知道的,乾元殿前的地面开阔,能容纳多人的。”
丰哥脑袋里顿时浮现出廓场之上众人大吃大喝得情形,眼睛有些发晕。
待宫女将膳食摆好,宁哥已经蹬蹬蹬地爬上了他平日里惯常坐的位子上,眼巴巴地等着周宪的发话。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