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雁声於是问。
“你将画娘葬在何处了?”
这一句却不能不答,周平终於道。
“葬在家中的树下了……”
仍是薄冰一般的声音。
赵雁声道。
“没有立碑?”
周平道。
“无人祭扫,立碑也没有用。”
赵雁声点点头。
两人又不说话。
曾几何时,他们虽然性情相异,总是无话不谈。
当年虽为了婚事决裂,但赵雁声从未想过,再见的一日竟是这样相对无言的一天。
又有人敲门。
是刚才的童子。
“有客到。”
赵雁声站起来,这时会是谁?
“你服侍周公子食粥。”
他顿了顿又问。
“你还是以前那样喝白粥的是麽?”
周平再没有回答。
他看著帐顶,没有睡过去。额头的伤很痛,因为很痛,倒能把其他的事再不去想。
他希望赵雁声再不要回来。
☆、芳菲尽 12
12,
谢琅官端坐在窗下的榻上,白袍金冠,在翻一本批过的旧书。
发黄的书页在他指尖掠过,如同轻薄的枯叶。
赵雁声进到书房,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只听谢琅官语调自然的说。
“你每年去岭南,就是去搬这种东西回来的?”
他丢下书看向他。
“只是笔力不济……倒是个有情有趣的人。”
赵雁声道。
“那都是他十二三岁时做的注,作不得真。”
谢琅官微笑,“你倒护著他。”
赵雁声也笑。
“师叔所为何来呢?”
谢琅官淡淡说。
“我真气异动,找你行个房事。”
赵雁声走过去,吻上他的唇。
和往日一样,谢琅官感到他将自己压倒在榻上,缓慢的近乎细致的动作,炽热而缠绵。
“怎麽样?”
他总是这样询问,却只是程式中关怀的一声,手中却比刚才更有力了。
唇间尽是湿润的水声。
雪参膏,大致是常备在这里的。
那人修长的手指熟练的动作著,指节带著药膏有时柔滑的触及到某个部位,有心无心的,谢琅官咬住下唇。
温柔的性事,使他疏解体内真气的滞涩,使他从中得到难以言说的愉悦……可这又是什麽?
谢琅官在赵雁声肩上抓出血,感受体内灼热的力道。
一点真心也没有了……
赵雁声握住他的手,亲吻那些血,谢琅官别过头。
待到事毕,谢琅官问。
“你可知道十七的事?”
赵雁声停顿一瞬回答。
“不知。”
谢琅官沈默一会儿。
“他……没有与你说起他身上的伤?”
他这样问道。
赵雁声想起药童与他换衣时露出的伤痕。
“没有。”
谢琅官坐在榻上,垂下眼帘。
“他科举不中,被崇清王招入王府做事。”
他终於说道。
这些赵雁声其实都知道。
苏同生与他说,崇清王府收了他做掌笔侍从,王爷爱他文才,十分礼遇。
谢琅官道。
“那王爷是个好色无耻的人……,他夫妻受他侮辱凌虐,直到十七得了机会逃出来。”
他道。
“我师兄正好经过,才救了他。”
赵雁声沈默细听。
谢琅官说。
“那时他妻子已经死了。”
赵雁声忽而笑,恩了一声。
他披衣坐起来。谢琅官看他穿上衣物。
“她是你的妹妹?”
赵雁声说,“是啊。”
谢琅官再说不出什麽来。
赵雁声转身与他穿衣,又蹲下与他穿鞋。
他的眉目一向清晰,这时看上去更是豔丽,眉骨深刻如一条弧线。
谢琅官看了一会儿,忽而厌倦,闭上眼睛。
院外柳西楼侍立。谢琅官错身出去,柳西楼道。
“师叔现在这样瞒他,十七师弟若说出实情,师叔要如何是好?”
谢琅官停住,语音冷冽。
“我说了什麽骗他的话?”
他语气生硬,一触即发。
柳西楼苦笑。
“一些要紧的关节,到底不是实话。”
他躬身。
“十七师弟当年受芳菲尽之毒,师尊要用他的精血制药,才收归门下。师叔那时病体沈重,只可以近侍之人抒发郁积,十七师弟不通武学,才有那许多外伤。”
谢琅官细眉倒竖。
柳西楼又道。
“十七师弟是受师尊旨意随侍师叔,并非师叔的缘故。如今落下残疾,师叔若觉得亏欠,用灵药也罢,请师尊恩准十七师弟返乡也罢,都是恩德。何需亲自探望,与赵师弟有什麽纠缠?”
谢琅官恼羞成怒。
柳西楼一躬到底。
“师叔久症未愈,有些事应早做了断。”
☆、芳菲尽 13
章三 少年时
13,
周平第一次见到赵雁声,是在董家宅子後面的池塘边上。
那天他替母亲给父亲的同僚赵文书送东西,才下过雨的天明爽干净,地上却泥泞,周平怕弄脏母亲做的新鞋,绕了点道,路过那个小池塘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十一、二的孩子在玩。
女孩子看见周平来了大约是害羞,扭捏了一下要走,那男孩子拉住她。
“明天这个时候你还来不来?”
女孩子“恩”了一声,又看了眼周平,便向小路另一头跑开了。
她穿了一件红短袄,辫子一跳一跳的,周平看的楞了神。
“已经走啦,要不要追上去?”
周平一看是那男孩子正揶揄的瞧著他笑,不觉僵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红。
男孩子见他不好意思了,倒也没再笑他,只说。
“你是到哪里去的?要不要和我玩?今天树上有新叶子长出来了,你要不要看?”
周平想新叶子有什麽希奇,下了雨,总会有新芽冒出来的。
但看那男孩子盯著他等他回话,他倒有些呐呐。
“我替我娘送东西。改天吧。”
男孩子便笑。
“改天便是没有了。去吧去吧,别叫你娘亲等急了。”
他转身又拿一根树枝去撩浮萍。
周平看他很专注的样子想,这有什麽好玩的,真是怪人。
到了赵文书家里已经有点晚了,但赵文书很客气,说本来应该留下来一起吃饭,但叫你娘等急了不好。说了叫一个小女孩子拿了许多干果糕饼出来给他带走,周平说不能要,赵常看著他微微笑。
“我与你父亲共事七年,你就像我亲侄子一样。”
他打开周平拿来的包裹,里面是一方砚台。他沈吟了一会儿说。
“你娘亲的意思我已明白……你请她放心便是,我定不负霁明兄所托。”
霁明是周平父亲的字,周平有些不明白了,这砚台是父亲的遗物,母亲说爹既去世,用不著它了,叫他送给赵文书做个念想。可现在赵文书却又将它包好了还给他,说定不负他父亲临终所托。
他看向这位赵伯父,脸有点长,嘴角有点紧,抿成一条直线,便显得有些严肃古板。但他将包裹还给他的时候,眼神是暖的。
周平自从父亲年前去世,在丧事上见过不少叔伯父辈用怜悯的眼神看他,但赵伯父有些不同,他眼里有一种关爱,周平顿时也不觉得他不好相处了。
赵常对旁边的小女孩子说。
“画娘,这是你周叔叔家的孩子,以後会常来,和你一起念书。”
周平讶异。
赵常转头向他道。
“你父亲也教过你一些吧?明日起你就这个时候来这里吃饭,晚间跟著我读书。”
他指著那小女孩子。
“这是我女儿画娘,也在学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