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赵雁声笑,周平呛的双颊晕红。
“你……”
周平毕竟恼怒。赵雁声盘膝坐好,笑嘻嘻说。
“喝点酒,说说心里话。”
他平静的眼睛在昏暗的帐中很深很深。
“和以前一样。”
他说。
周平捂住嘴。
不可能了。
两个人对坐著,窗外更暗了,几乎已看不清咫尺间的面容。
只听赵雁声说。
“我不怪你。”
他自嘲道。
“你做错了什麽?以为我要怪你?”
他的声音轻轻的又清晰。周平忍受腹中火烧。
“你替我安葬父母,照顾我妹妹……自己也受了那麽多伤。”
赵雁声的声音仿佛远远传来。
“……如果你当年没有来到我家,现在一定在昌平生活。已经有了贤惠的妻子,也生了孩子。”
他说。
“是我家累了你,你为什麽还要愧疚?”
周平吸了两口气。
“不是的……”
他说。
赵雁声笑。
“那是什麽?”
他说。
“我父亲关照你,你便觉得欠我家情。画娘是嫁你之後死的,你便心如死灰,觉得对不起我。”
他说。
“你这个老好人,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他略微低了头,周平身上只有一件中衣,白绢将他过分清瘦的身型完全暴露出来,又是新的绢,将他体态更显得凝涩枯竭。
他执起周平的手。
“怎麽会有那麽多伤……”
那些红色的疤痕被小心的清洗过,但当年却似被反复折磨,关节处丑陋的突起来。他摩挲他的疤痕,沿著那些狰狞的轨迹仿若想知道他这些年的人生。
他抱著他,如死墓般的帐内忽而安宁起来。
“周平,你还有我……”
周平僵硬起来。
这个人抱著他,温热的肉体,他的呼吸,就在他耳边。他的脖颈紧挨著他,血液一瞬间汇聚在那里,呼吸随著它起伏,滚烫的。
“周平……?”
周平颤抖,他已经很久很久不会哭泣,但这个时候,仿佛很多年前,他在雨天里奔逃,忽然闯进一个光明的地方,那里有个温暖的身体抱住他,有个男孩告诉他不用再逃。那个人温暖的手搂抱住他,也是这样贴著他的面孔,叫他不要哭。
周平抓住他,他的手指纠结起来,抓住赵雁声衣服,他鬼魂一样一丝丝泄露著多年压抑著的怨怼。他激动的身体被安静的怀抱著,仿佛无论怎样悲哀都可以被收容似的,他竭力克制又忍不住发出呜咽的声音。
“你还有我。”
赵雁声说。
当年纷纷扰扰的旧事,只剩下这两个人。
“以後我们就两个人一起过吧。”
他说。
“我有一座房子,我们去那里……”
他说。
“那里就和昌平一样……有柳叶,有池塘……”
周平紧抓住他。
“还有桃花……”
他继续说著,周平已经听不进去。
一同吃饭,一起起居。在熟悉的小城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周平酒劲上来,哭的抽抽搭搭的。
真的是这样吗?
赵雁声一下一下拍他的背,周平呜咽
雨滴滴答答的下,几乎是粘稠在他们身上。或者周平的泪水流在他肩膀上,好象所有的一切都汇合在了一起。
赵雁声忽然想到很久前的一个雨日,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他们两个在家,门外的雨幕干净的如纤细的珠帘。两个孩子不知道在干什麽,也许周平在练字,他就是坐著。
雨还要下多久,没有关系。
只要和他在一起。
很安定,很久远。
☆、芳菲尽 25
和谢琅官便不是这样。
赵雁声想。
每次见到他,都有一丝隐痛。
不安定,不安静,即使是在雪中,在山中,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们。在血中,在池水中,好象每一次涌动都是为了分离。每一次分离,都希望永不相见。
赵雁声拍著周平的背。
他像小孩子一样,只知道蜷缩成一团。
谢琅官也像小孩子,但更傲气,更反复无常。
有时他不明白,静日宫怎麽养得出这样的小孩子?十年後,二十年後,他会否就长大一点?
坚硬,锋锐。或圆滑起来,通透,无情?
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会。
谢琅官不会这样。
周平累了,昏昏欲睡,但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赵雁声的笑声。
为什麽笑?
一种预感令他突然恐惧。
“雁声……”
“咦?你不睡?”
赵雁声调整了下胳臂。
“不舒服?不如你躺一躺……”
“不是……”
周平说。
“明天我们就回去?回家?”
赵雁声楞了一下。
“啊,是啊……”
他说。
“不过先要和师尊师兄们打个招呼……”
赵雁声笑。
“师尊早说过我几时走都行。不过掌门那里总要过一过,不然实不好看。”
其实即使谢玲官生气,又能怎麽样?难道还要抓他回来?
晏琼关总会帮他挡的,只是这样一闹,又不知要多少年两不相见。
他问。
“掌门是怎麽和你说的?是不是你向他请退就行了?”
周平楞了半晌。
“不知道……”
赵雁声恩了一声。
“那只有请师尊一并给想想办法。”
他笑。
“其实要是谢琅官能说上一句话,那就万无一失了。”
这样平静的说起这个名字,周平一怔。
“谢琅官……”
赵雁声看他。
“怎麽了?”
他奇怪的看著他,仿佛他才是值得惊异的人。
周平忽然说。
“你……”
赵雁声看著他。
“你和他……”
周平不知道该怎麽问。
赵雁声说。
“你说我们之间?”
他说。
“都过去了。”
过去了?
周平楞在那里。
刚才,是谢琅官吧……
赵雁声自己不知道,他身上还带著一丝莲花的香……
赵雁声说。
“都过去了。”
周平楞坐著。
“你不信?”
赵雁声很奇怪。
周平不相信。
他看著他,直到赵雁声自己睡去了。他熟睡的面孔再不像孩子时那样,令他陌生。
梧桐院还是落叶满地。
夕阳斜照进书房的窗,赵雁声开始整理行李。
岭南带回来的几件还堆著,他想了想,走过去一一打开。
诗本,词话,传记。除了衣物就是书籍。
上面以蝇头小楷密密的作了注,间或有潇洒的旁批。
赵雁声有几年便以辨识这些笔迹为乐,这些如枯叶般轻薄的旧书使他心情宁静。
“喂。”
屋里发出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