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明!”,才被锦云扶着在廊下晒晒太阳,就听闻一句娇声脆喊,眼瞅着把走在前头的弘明惊的一激灵。
“找死啊你!”,待弘明定定神,回头发现是他的表妹老婆,立刻板起脸低声呵斥,冷若冰霜的摸样,也不知是谁得罪了他。
“娘,您看,弘明这样欺负人!张口就骂我!”,如同年幼时一样,外甥女受了委屈,跑过来向我哭诉她受了欺负;可我怎么好说,你看他冷若冰霜的摸样,多像你的状元爹?有什么可委屈的,直接笑话他吃了冰块就是了。
“我告诉你,我哥为什么生气了!因为你声音和我额娘差不多,还直接叫他名字,弄得他以为是额娘喊他,差点应一句‘儿子在这儿’,结果发现是自己老婆,当然气不打一处来!真没规矩,弘明弘明的喊,你应该叫他夫君或者爷……”,皑皑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知道怎么就让他捡了乐子,胳膊搭在嫂子身上,没大没小的胡说八道,年纪长了,随性妄为的脾气半点也改不了。
“谁不懂规矩?找死啊你!”,表姐一闪身,把皑皑的胳膊晃下来,小姑娘脸羞的绯红,追着皑皑满院子跑。
“你看看,两口子骂人的话都一样……”,偏偏皑皑还不知悔改,逮着话茬使劲促狭挤兑,弄得他的表姐嫂子哭笑不得。
“额娘,我十三伯父来了,在堂屋歇着,您看……”,弘明方才行色匆匆,原是因为这个,为何十三爷会在这个节骨眼造访,着实令人意外。
堂屋正殿,十三爷闲坐品茶,眼睫低垂,被花窗棂外的阳光散落一身斑驳的影子,好久未见,人愈发沉稳平和。
“给怡亲王请安,今儿怎么有空造访寒舍?”,假意俯身请安,却将十三爷惊了一跳,慌忙将茶盏放在桌上,紧走几步上前相扶。
“你少挤兑我……”,看我不过是促狭他,十三弟神情略微释怀,轻笑出声,这些爵位虚名,都是给外人看的,这么多年过去,彼此情意深厚,谁还在乎那些身外之事。
“这不是讲话的地方,十三爷随我来……”,在这个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能让荣宠备至的怡亲王爷亲自到访,必是有了不得的事情,所以,这里当然不是讲话的地方。
将十三爷引到自己院落的花厅,风吹扶柳,借着光线,我才能好好把他的摸样,看个清楚。两鬓也染了风霜,且方才察觉他走路很慢很慢,虽是外人看似他在端着亲王架势,可唯有知内情者,明白这是腿疾留下的长久病根。
“十三哥,你坐这儿,椅子凉,你腿疾受不了……”,拿了两个垫子放在圈椅的后背和椅面上,这硬硬木头椅子,看着体面,久坐对有腿疾的人来说,必是痛苦难言。
“你快坐着吧,叫奴才拿就是了,我何德何能,也劳烦十四福晋伺候……”,十三爷近两年脾气个性沉稳内敛,可骨子里温良敦厚的秉性从不曾改,才得些照顾,就惶恐不安起来。
“能伺候怡亲王爷,我才是何德何能;况且,您若不嫌弃,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也算是几十年故友,我伺候伺候您,算不得什么,何况,我能照顾您的机会,恐怕是不多了……”,这话做不得假,才和十三弟说几句话,已是疲惫不堪,眼睛酸涩,只怕自己随时会昏睡过去,再难清醒。
“澜儿,你看着精神还好,为何说出这绝决吓人的话来?好端端的,哪里就时间不多了。既是生病,就该叫御医来诊治,何苦拖着,叫人担忧牵挂……”,十三弟眉头紧锁,他话说的隐晦,必是还有讲不得的内情,让他为难至此。
“皇上停了我们家的俸禄,真小气,怕我们吃官粮占便宜不是?十四爷正给先皇守陵,外头风言风语的,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这会子半个‘病’字不能提啊!多少人说十四福晋狡诈刁钻,称病耍心机,以此为借口,欺骗蒙蔽皇上,好把十四爷弄回京城来?况且,又有多少人,背后戳脊梁骨,指责我娇气矫情,无事生非,使唤御医像自家府里的奴才。这虚名我担不得,也不敢给皇上添麻烦……”,人言可畏,风吹草动都惹来灾祸,谁还敢轻举妄动,为点长久的宿疾,来给暂时平静无波的生活招惹是非,纵是自己无所谓,还有一家子主子奴才的安危,靠你来维系。这一肚子苦水,若不是十三弟,半个字,我都不会吐露。
“皇上深有苦衷,为君者处境艰难,动毫发牵动整个大清朝。所以,他的决定,必是迫不得已所为。之前你称病没去给皇太后守灵,宗室和朝野都有人以此为话题,指责十四福晋不孝不仁,未尽儿媳晚辈之责,应严惩。还是皇上替你说好话,说十四福晋历来行事妥帖,为人谦和忠厚,常为先皇所夸赞,必不是奸诈之辈。这些人才不敢再多言语,所以四哥,所以皇上,是有心袒护,你别埋怨他。现在严惩十四弟以儆效尤的奸佞之辈甚众,唯恐天下不乱,所以,他要给朝臣个交代,停俸禄也是不得已为之。今日我来,也是奉旨带话给你,安心休养,外头的纷争,和你无关……”,十三弟急着替四哥讲好话,恍若回到二十年前,他在余杭,清泉塔下和我争辩,说他十四弟纯良的时候,也是这副摸样,老实憨厚的不得了。
“十三爷,我生病不要紧,你替我求求四哥,求他让我陪十四爷去守陵好不好?之前奏请了好几次,一点音信也没有,皇上是铁了心不理会我。既是如此,你的话,他一定肯听,澜儿时日无多,只求你带个话给他,开恩准我去趟汤泉……”,方才忆起往事,又觉恍惚,一时情急,顾不得身份忌讳,拽起十三弟的袖子使劲央求。四哥将我的奏请置之不理,甚至我怀疑,这奏请的折子,都未必送得到他面前,眼下唯一能替我说话的,唯有十三弟。
“胡闹什么!那儿风寒露重,你寒凉症这么重,去了命就没了!皇上定是不准,十四弟也不会让你去!”,十三弟被我磨的没办法,将我拽住他袖子的手拂开,挑眉呵斥我不懂事;可这话一出,我也明白了,为何之前的奏请都石沉大海。不是四哥没看见我的请求,是他不答应,可是四哥,澜儿还有几个寒暑可以等,你怎么就不信呢……
十三爷长叹口气,看我总央求他去和皇上奏请准我去马兰峪陪伴十四,实在无可奈何,只得安抚几句告辞离去,可我知道,十三弟此番前来,必是代替四哥的眼睛,来看看真实的境况。以十三爷温厚的性格,我的请求嘱托,他也会想尽办法,替我传达给四哥。只是,不知皇上是不是能信,澜儿真的时日无多,等不得他恩准的团聚之时了。
十三爷回去不久几天,就听闻皇上在朝臣谕旨中,指责十四无知狂悖,心高气傲。自己屡加训斥,望其悔改,好施以恩宠,可他就是不懂事,就是不改,本来想一辈子也不给他恩宠了,让十四自悔。可念及已故的德妃,为了安慰皇太后在天之灵,所以封十四为郡王,若他以后再不知悔改,必是按罪处置。
后来才知道,十四爷这郡王当的委屈,顶着郡王的名号,可根本不入名册,等同于虚设,做不做的真,还另当别论,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