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过,倒也无妨。
☆、捌
继续赶路,一路上倒再无人打扰了。如此行了数十日,距青禅山仅有三天脚程了。
中午时分,我牵着马,沿着芳草鲜美的河岸缓缓走着,轻未羽坐在马背上,沉默不语。
这十天里,他说的话没超过十句。
我将马拴在河岸旁的一棵树上,抬手去抱轻未羽。轻未羽顺从地抱住我的脖子,任我放下他。
拿过水袋,他默默地喝起来。
我眯了眯眼,喝了一口酒,缓声道:“我已百年未见过青尘。”轻未羽像是条件反射:“所以就相见了吗?!”说完,不自然地侧过头,收敛表情:“我是说,出来这么久……我该回轻羽派了。”
“所以,”我淡淡道:“只是要了结一些事情。”
轻未羽点了点头,走到马旁边,开始整理行李。
片刻,转身朝我微微一笑:“那我回去了。”
我没有回头。
脚步声渐行渐远。
“自此处回去,需一些时日,马你牵走罢。”我漫不经心地道。
轻未羽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来。
他默默地解开缰绳。
我微叹一口气,起身,轻轻将他拉入怀中,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轻未羽挣扎着:“不了。”
我拉过他的身子,半眯双眼,俯身,轻轻含住他的唇。
轻未羽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我伸出舌头,缓缓舔舐着,轻易撬开他的牙关,找到了他的舌头。清幽的香味,仿佛是柳树新吐出的嫩芽,清新,微微发甜。
良久,轻未羽抱住我的脖子,声音里满是委屈:“相公……”
“嗯。”我轻轻咬了咬他的舌头,从他嘴里离开。
轻未羽双眼微红,扑入我怀里。
“我不是……因为青尘。”轻未羽抱紧我的腰,微微颤抖:“你明明那么讨厌江湖那些人,却为我而杀了罗千钧,成为众矢之的。”我淡淡一笑:“迟早会如此,不过时日长短罢了。”
“唔……”轻未羽仰头看我:“你刚刚好像亲了我。”
我摸了摸鼻子:“哦。”
“我叫你‘相公’,你还应了。”轻未羽再接再厉。
我微眯双眼:“有么?”
“相公,”轻未羽踮起脚尖,抱住我的脖子,微微嘟起双唇:“我还要~~~”
我将手里的水袋递到他嘴边:“给。”
轻未羽眼神幽怨地接过水袋,默默喝起来。
三日后。
轻未羽以手遮阳,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青禅山,满意地笑了:“这么高,看来我又要与相公‘郎情妾意’好久了~”我伸手将他拉入怀里:“还是早去早回罢。”
说着,脚点青石,掠过重重树影,穿透浓雾,直上峰顶。
轻未羽默默叹气:“我的轻功恐不及你这‘踏雪无痕’十中之一啊……”
我略微用力,蹬了下树干,加速向上,轻轻将脸贴在轻未羽脸上。越是往上,气温便越低。我不着痕迹地搂紧他,从他背部注入一丝内力。
半个时辰后,终于登顶。
轻未羽的发梢升起白烟,凝结了一层霜气。他半睁着眼,嘴唇嘟着:“疼……”我低头,吻了吻他的眼,轻轻呵气,将他拉入怀里:“好点没有?”
“唔……”他眼里不可抑制地流出眼泪:“好些了。”
我微微皱眉,自袖中取出一枚火红的药丸,轻轻捏碎,一滴火红的汁液流出。我揉在指上,轻轻涂抹在他眼睛上。
轻未羽痛苦地皱眉:“好烫好烫。”我轻轻吹气,收回手指。片刻,轻未羽睁开双眼,试探地眨了眨,笑眯了眼:“不疼了,相公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舒展眉头,淡淡地看他一眼。
“山下贵客,青禅门主有请。”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
我抬眼,看见一小童规矩地站在台阶下,微俯身子,做出“请”的姿态。
红墙青瓦,大钟悬顶,香火微缭。青禅门,如其名一般宁静祥和。
入得门来,便见一池青碧。池中种青莲,有白鹤站立其中,或低头啄食,或闭目休憩,丝毫不为生人所动。
引路的童子恭谨地行一礼,道:“季公子,我家祖师在落莲亭。”
我微微点头,抬步便走。却亭那童子又道:“祖师请这位姑娘到客房休息,佛门之地,女客来往,多有不便。”轻未羽眸里闪过一丝光芒,轻笑一声:“好。”便随了那童子离去。
我眯了眯眼,足尖点地,朝山上飞去。
☆、玖
落莲亭。
巨大的湖泊里,满池莲花迎风摇曳,皎洁若雪,粉红如桃,魅紫似妖。各色莲花在风中颤动,清香怡人。湖中央有一凉亭,茶香袅袅,淡淡的熏香缭绕在古琴身上,清幽绝尘。
亭下荷叶上,立一青衣少年,年约十八。眉色浅浅淡淡,舒展若远山。眸子细细长长,逶迤飘渺。嘴唇苍白,透出一股病态之美。点睛之笔,便是额间的一朵青莲。莲瓣舒展,栩栩如生,莲蕊鲜红欲滴。圣洁与妖媚,奇异融合,淋漓尽致。
我站在岸边,淡淡地看着他。
“一千年的火莲,”他的声音出奇的清冽,仿若雪水融化一般清冷纯洁:“当年药王谷以万金求之,你也不卖。而今,他只是被冷风吹疼了眼,片刻便会恢复。”他缓缓抬眸,瞳孔发紫:“而你,便舍得用一整颗火莲精华为他敷眼。远歌……你将我置于何地?”
我淡淡道:“三百年前,你便了无地位。”
他长长地舒气,轻轻笑了:“许久没为你弹曲了,我……”
“戒指还给我罢。”我说。
他一怔,声音微微发颤:“你知道的,当年……它并未随我来。”缓缓地,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也罢,如今留着亦是无用。”我淡淡一笑。
他僵硬良久,终于别开了眼:“你……百年未对我笑了。”
我举步,转身就走。
“你爱他么?”声音有些急促,我听见他脚下荷叶与湖水撞击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
“远歌,你不想知道老去的方法么?”
我一怔。
沉默良久,终是缓缓转身。
他笑了,三千莲花开不败,成为他冰雪消融倾世笑容的点缀。手起,满池莲花荡漾,花瓣飞舞,朝古琴飞去。
“铮——”悠长悠长的弦音,云渺万丈。
花瓣飞舞,铮鸣声不绝。有鸟自远处的林中飞出,振翅飞翔,羽毛鲜艳,鸣声阵阵,悠扬悦耳。
声止,鸟归巢,莲瓣落入水中。
“你最喜欢的《红尘》。”他微微一笑。
我漠然看着他:“莲花满池,本是极美的,你却采其瓣弹曲,何其残忍。飞鸟有声,出于自然,亦不该受内力控制。如此《红尘》,残忍无趣,如何喜欢》?”
他的脸色一白,唇色淡如冰雪,病态似已入膏肓。
“况且,”我微微一笑:“我早已不喜曲乐,更喜舞姿。”
“什么舞?”他勉力问道。
“自是天下最华丽鲜艳之舞。”
他后退半步,鞋跟踩滑了足下的莲叶,被湖水浸湿。良久,方才缓缓出声:“远歌,你……再叫我一声罢。”
我淡淡开口:“青尘。”
青尘浑身一颤,气息不稳起来,急促而粗重,雪白的脸颊变得绯红。忽然长袖一挥,猛地向后倒去,落入水波粼粼的湖中。
我转身,点地而起,顷刻飞离此地。
很多时候,去期盼自己完全够不到的东西,只能是自寻痛苦。
出了青禅门,便看见轻未羽笑眯眯地站在台阶下,手里拿着一株盛放的青莲。
我淡淡道:“拿这做什么?”
“是那引路童子送我的。”轻未羽目光少有的宁远:“他说,佛语有云,予人莲花,手有余香。”
“不过是胡诌之语。”我一笑置之:“夺去莲花的生命,仅得片刻残香,且只因赠与他人,未免残忍 。与佛家慈悲为怀悖离千里,意境庸俗,不可言说。”
“胡说!”身后,那引路童子涨红了脸,怒斥道:“我门祖师视你为上宾,公子却如此污蔑佛门,实在无礼!”
我漠然看着他:“我并未污蔑佛门,只你青禅门,实与大乘佛禅去之千里。”
“这莲花已然盛放,盛极必衰,死去已成必然,我予以他人,恰为之燃尽最辉煌一笔。”童子目光如炬:“你凭何胡言乱语?!”
“若非你摘下它,它来日许成莲蓬,孕育成熟之后,再繁衍后代。如此生生不息,偱其规律,必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