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看似去势汹汹的一剑,没入黑暗中后却没了动静,剑身像是定在空中,任凭文墨鼓足内劲,也是纹丝不动。
大惊之下,文墨松手撤剑,一个倒翻出去,一边大叫道:“来人??”
片刻之间,宅院中已燃起十数枝火把,照得如同白昼,袁玫、余风、嫣然各各劲装跃出,十二枝明晃晃的钢弩一齐指向院子东南角。这十二个人是辛弃疾从新征入伍,尚未进入官军编制的兵士中挑选出的佼佼者,暗中遣来芍药园的,名义上是接受袁玫的训练,其实时间长了,几乎已经变成了芍药园的护院家丁。这些人都是因家贫参军,只是为了混碗饭吃,芍药园的待遇远远超过军中,他们当然百般乐意。
“不错嘛,比我想象的还要戒备森严。”暗处淡淡的声音在许多人耳中仿佛天籁一般,文墨第一个大叫着冲过去。“少爷??文墨好想你啊……”
薛真的身形从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缓缓出现,文墨已经扑到他身上抽咽起来。文墨毕竟还是孩子,他从来没和薛真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这次真是想得狠了。余风和嫣然肃然施礼,脸上也掩不住喜悦之色,袁玫则是冷冷地瞪着薛真,好一会才道:“装神弄鬼,也不怕我的弩队给你射成刺猬?”
可是双眼中的莹莹泪光,却在瞬间出卖了她的内心。
第一章 归来(下)
清晨的温柔阳光悄悄射入雕花窗阑,如情人的细语般将薛真唤醒。微一转头,空枕边尚留有淡淡的幽香,唐安安早已梳洗完毕,准备早点去了。
大半年没有享受过这种温柔了吧……薛真心中一暖,随即又是一阵刺痛,从扬州到建康,他的芍药园宽敞了许多,温香软榻,佳人在怀,可为仇所苦、为情所伤的她,现下却飘零何方呢?
如果她此刻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否留住她呢?我要对她说什么才好……薛真漫无目的地幻想着可能的场景画面,越发后悔当时自己的绝情。金宋两国交兵多年,是战是和,是攻是守,都是出自上位者的决定,岂是一个小女子应当承担的罪责?就算没有她的诱惑,以邵宏渊心胸之狭隘多妒,符离之战就能取胜么?主副不明,职责不清,用人不当,符离真正的败因,实应归于居高位者的糊涂。以岳飞之善战,在十二道撤兵金牌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大宋之疲弱,何必归咎于前线上的一人一事?
只可惜慕容蝶给他讲明这番道理的时候,归雁已不知身在何处。虽然他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归雁其实就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他,可薛真却没本事将她找到。归雁的易容术已臻化境,也许就是路边端着破碗的乞丐,也许是茶肆中大声吆喝着的店小二,也许是秦淮河上某条画舫上最不起眼的一个歌女,人海茫茫,又能如何?
或者我身濒险境,垂死之际,她就会现身了吧……可惜薛真此时身边还有众多责任,不能主动尝试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只得摇了摇头,把归雁的影子暂时甩掉,穿衣起身。
这芍药园经过余风的一番改建,将原先过多的雕饰去掉,显得自然了许多,内院几处假山竹林之间,隐隐含着九宫阵法,虽不完备,也足以令薛真对余风刮目相看。穿过内院和大厅,便是前院开阔之地,坐在中间的亭子里,就可将整个前院一览无余,文墨和余风便是在这里值夜。此时唐安安和袁玫两女凑在一处,正喁喁细语。
见到薛真出来,唐安安抬头笑道:“公子这么早就醒了?妾身这就拿点心去。”
“不忙,我不饿。”薛真轻轻揽过唐安安柔若无骨的娇躯,臂弯中便有了“楚腰纤细掌中轻”的醉人滋味。唐安安微嗔一声,颊生红晕,却乖巧地靠在薛真肩上,犹如雨后海棠,平添了几分妩媚。
袁玫瞪着薛真道:“练武之人,总起得这么晚,真不知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薛真笑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若不信,便与我同睡同起试试。”话一出口,便觉有些后悔,明知袁玫是孟默谦的意中人,撩拨她做甚?虽然唐安安隐约透露了袁玫对自己的感情,但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宜再多惹是非。
袁玫出奇地没有恼怒,只是脸上微红了一下,这让薛真更加感到不安,忙收敛了嘻笑的表情,正色道:“袁姑娘接下来如何打算?”
“接下来……如何打算?”袁玫脸上血色倏然褪去,苍白得怕人。从修整庭院、栽花种柳,到指挥下人、训练弩手,她一心一意地付出无数心血,几乎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可真正的主人一回来,便忙不迭地提醒自己不过是个客人而已,一股委屈登时涌上眉间,眼眶一酸,急忙背过身去,就要离开。
唐安安见状,早从薛真怀中脱身出来,拉了拉不知所措的薛真衣袖,指了指袁玫,转身往厨房去了。薛真比方才悔意更甚,拉住袁玫,急道:“我并非赶你走的意思,而是……而是……”
薛真自命风流倜傥,却有一处致命死穴,就是怕见女人流泪,一看到那断了线的珍珠洒落,便期期艾艾的无所适从。而最近这半年,似乎又见得格外多,现在连一向冷漠的袁玫也是如此,令他大感头痛。
袁玫突地回身,狠狠一拳擂在薛真胸前,虽然没有使出内力,但袁玫自身的力气也不算小,疼得薛真咝地抽了一口凉风,不过看到袁玫尚挂着泪珠的俏脸已露出些笑容,他也松了一口气。
“哼,亏安安姑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谁知却像木头一样,既不会讲话,又不懂躲闪……”
在安安的心里,我永远都是完美的吧……薛真摇头苦笑,他又想起归雁刚刚与他相识时的神情,就好像见到了多年的至交好友一样,那也是唐安安造就的结果。
最难消受美人恩……薛真方自这样想着,便听袁玫撇嘴道:“安安姑娘怎么还叫你公子?事到如今,你还不给人家一个名分,未免也太薄幸。”
薛真嘴角边露出一个略显感伤的笑容,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真伤心人语也!林雪涵嫁与旁人,从此敌我相隔,归雁断肠而别,不见芳踪,弄影黯然离去,心思难料,而身边的唐安安,自己相劝许久,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正式过门,只愿意以侍妾的身份相伴,也猜不透是存了什么念头……各种曲折内情,就连薛真自己都弄不清楚,亦更不屑开口辩白,只默默接受这薄幸名声便了。
见了薛真的表情,袁玫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便不再追究。其实就算是她,即便薛真开口求娶,也定然不会应允。感情与婚嫁,本就是两回事情,对她来说,宁可一生一世为他看守芍药园,也不愿分享他那已经摊得薄薄的一份感情??何况,自从归雁出现以来,他可以留给其他人分享的,已经变得太少。或许唐安安看似柔弱的躯体里,也藏了一颗如自己般倔强的心呢?
气氛突然间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由于别人的出现而化解了。唐安安刚刚带着两个小婢拿来了早点,辛弃疾也与余风并肩从大门外进了院子。
兄弟重逢,自别有一番喜悦。辛弃疾拍着薛真的肩膀,仔细端详了半晌,赞道:“锐气内敛,发乎自然,这段时间精进了不少啊,以往你我应在伯仲之间,如今大哥我恐怕不是你的对手了。”
薛真知辛弃疾心胸宽广,是真心为他武功长进而高兴,便不客套,笑道:“我偷着跑去练功,把什么事都交给大哥,现在回来坐享其成,大哥可莫要怪我偷懒。”
“维护建康安定,本就是大哥的份内事。”辛弃疾在亭子中坐下,夹起一块点心,“有袁姑娘和余老弟的倾力相助,又可以尝到唐姑娘闻名临安的厨艺,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众人尽皆莞尔,于是又叫来嫣然和文墨,大家一起用膳。辛弃疾笑着对薛真道:“唐姑娘这一走,临安可翻了天,虽然各人嘴上都说恨不能当面恭喜唐姑娘除籍,可那酸溜溜的滋味谁都掩饰不了。尤其汪大猷吃了哑巴亏,愤愤不已。好在薛德虽然知情,但毕竟你也曾是薛家人,因而顾虑这群官员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到他,所以并没有把你捅出去,你暂时也可以放心了。”
一提此事,薛真突然想起唐安安易容的事来,昨晚倒忘记问了。不过这时人多,也不好开口,便与众人谈起眼下建康城内的形势,余风和嫣然便把最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