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来的往事,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她发现自己最先想到的总不是如何照料慕容英,而是慕容英保护自己的那些情景。
对着来提亲??甚至可以说来抢亲的登徒子,他横剑在手,“谁要带姨娘走,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瘦小的身影,却让一众纨绔子弟望而生畏。
自己生病的时候,他总是衣不解带,昼夜不眠地照看,亲手熬药煮饭,还曾在夜里冒着大雨来回百里之外,只为城中药铺缺少的一味药材。唯一能让他放弃每天练功的,就只有自己生病这个理由。
从那时起,慕容英就是她心中唯一的男子汉,尽管他还年少。
他长大了,也越发显得温柔体贴。不再需要慷慨激昂,每一个小小的细节,都让她感到安全温暖,心中有了着落。
相依为命,依靠不在了,命还有什么用呢?她突然意识到,这三年来,一直是对慕容英的盼望,支撑着自己延续生命。而如今,自己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似乎没有什么再值得留恋。
何况,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龌龊与可耻,竟然会爱上从小看到大的甥儿。天道人伦,是世间的至理,自己忤逆了人伦大道,定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英儿,你在哪里?可知道我在想着你么?”她心中下意识地觉得,只要慕容英回来了,一切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她可以不用受这相思的煎熬,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多余的念头,毕竟,在慕容英离开之前,一切都曾显得如此的平静和快乐。
可是,没有人来回答她。
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呢?她只感到自己面对的是从未有过的困境,就像一只不停吐丝的春蚕,最终将自己缚在茧中,难过得想要窒息。
他不会回来了,三年之诺,只是安慰我的随意之言而已……她拼命地挣扎,可是越是想要挣脱,越是被缠得更紧,直至最后的绝望。
与其遭到天遣,莫不如自己了断吧,她想,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绝了自己的思念。
她并不胆怯,但在这之前,她还要完成一个最后的心愿,她想听到慕容英的消息。
在她的想象当中,慕容英一定已经名动江湖,于是,她拉住街上每一个有点像江湖客的行人,重复地问两个问题:“你听说过慕容英么?他如今过得如何?”
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一样:“没听过。”
这让她心忧如狂,但她想,也许这些都是小人物,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继续地问下去,继续地得到同样的答案。
慕容兰一向深居浅出,平日采买东西,都是丫鬟去的,是以街上竟是无人识得。众人无不侧目摇头,都道如此国色天香一个女子,却有些痴痴傻傻的,实在让人惋惜。
城中那些浪荡少年,却像蚂蚁见了蜜糖,蜂拥过来,一个个垂涎三尺,恨不得将她吞将下去。
“你听说过慕容英么?”她拉住其中一个少年。
“我就是啊。”那少年嬉皮笑脸地道。
慕容兰狠瞪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然而此时,少年的几个同伴已经伸手朝她摸了过来。若在平日,恐怕他们也没有这等胆子,但现在慕容兰的模样,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
不过他们还是错了,不知从何处伸出一条腿,砰砰连响,将他们踢翻了一地。
难道是他回来了?慕容兰心中骤然热了起来,再仔细看去,却重又陷入了失望。
那是和慕容英年龄相仿的一个青年男子,也是虎背熊腰,相貌堂堂,只是比慕容英少了一份俊美。
男人俊美,女人秀丽,这是慕容一族的标志。
不是慕容英,慕容兰便没了热情,想要走过去,那男子却没有让开。
“你在找一个叫慕容英的男人?”
“你知道?”她急切地问。
“不知道。他是武林中人么?”
“也许。”慕容兰没有再和他交谈的兴趣,淡淡说了一句,从他旁边绕了过去。
那人呆望着她的背影,似是十分犹豫,直到前面有人叫了一声:“云兄,快点……”他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难道英儿他,不愿让我找到他么?带着这样的绝望,一路懵懵懂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坐在池边树下,手抚着琴弦,泪珠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呜咽着唱完这一曲,慕容兰更无留恋,从琴案下取出防身的短匕,手腕一翻,就向心窝刺去。
英儿,来世再见了。
第三节 多少衷肠犹未说
多少衷肠犹未说
??晏殊?蝶恋花(注一)
世上最艳丽的,莫过于鲜血染透白纱。
慕容兰看见自己胸前迅速变得殷红,但远处飞来的一段柳枝打在她的纤手上,阻止了匕首继续刺进。
她忘记了入髓的疼痛,猛然抬头。
朝思暮想的身影,正向她飞奔过来;日夜企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泪水骤然侵占了眼眶,使她看不清慕容英的面容,只是不停用力地摇头。
“不晚,不晚……只要让我看到了你,就没有晚……”
她努力地想投入他的怀中,他更在意的却是她的伤势。
他包扎着她的伤口,她却更希望他能医治好她的心。
“怎么做这种傻事……”慕容英嗔怪道,好像她是一个小孩子。
“不这样你就不回来。”她嫣然一笑,撒娇一般地道。三年不见,他们之间的感觉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慕容英的脸庞依然俊美,却多了一分成熟和世故,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依偎在他的怀中做一个小女子。
方才的心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此刻没有礼义廉耻,只有幸福和快乐。
只要能看到他,就算有天遣又如何?
“我该早点回来的。”慕容英凝视着她。他对刚才的一幕仍是心有余悸,只要再晚那么一点点,他就再见不到让他牵挂了三年的女子。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嘛。”她偏过头去,声音有了些呜咽,“虽然我每天都这么开解自己,但是还是不能让自己不去思念你……想你的时候,就像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身上爬呀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捉也捉不到,想抓痒也不知道抓哪里好……恨不得把身子拆了,煎一煎,熬一熬,把渗在骨头里的想念熬出来……也许只有死了,才能不再那么难受……”
刻骨的相思,让慕容英不禁一颤。这三年来,他何尝不是如此地想念着她呢,只是他说不清,也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现在感觉到慕容兰浓浓的痴情,才令他终于看清了两个人的心。
他揽着慕容兰香肩的手臂,不由又紧了紧,慕容兰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嫣红。
这似乎不是两个人之间该说的话,似乎不是两个人之间该有的动作,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慕容铁他们没有来烦过你吧?”他找了个话题。
“咦?你不提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他们居然三年都没有来。”她的心思全在慕容英身上,哪还能记得旁人?
“我走后先去了一次临安,斩下了慕容铁一根手指,告诉他若他不约束好自己和他的兄弟,我下次就斩他腰下面那一根。”慕容英淡淡道。
她的脸更红,“你怎么说这种话……”
“因为这是他最害怕的。”他笑道。
“你最害怕的是什么?”她问。
“大丈夫顶天立地,有什么值得怕的。你呢?”
“……怕见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