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特从沉沉的黑影之中露出脸来,此时的他已不同往日,身穿锦衣帝袍,头顶辉煌皇冠,眼中少了几分睥睨,多了几分一国之君的决断与智睿。
一声嘀咕从帕拉特身旁的那个侍奉者口中传出,帕拉特伸出手来,止住了他,而目光并无离开韩陵半寸。
那是一种测度的目光,韩陵毫不避让地迎上。
“听说这次韩兄是以大唐特使的身份重返曲女城,不知道此事当真?”帕拉特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地充满了怀疑,韩陵嘴角一扬,从怀中掏出那卷手谕,往上一抛,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往帕拉特飞去,帕拉特的手蓦地伸出,将那卷手谕握住,摊开,细看。
而那些浸在黑暗中的人影,纷纷对韩陵这种无礼的行为感到愤慨,但帕拉特并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满,他们也不敢多言。
手谕再度抛起,韩陵伸手接住,笑道:“这下子国王陛下能听小人说话,而不用操动干戈了吧?”
天竺国法,外国特使有免罪权,因此韩陵的特使身份一经确认,就算他先前犯的是弥天大罪,此刻也不能追究。
“说吧。”冷冷的声音道。
韩陵先是默然一会,眼中精光大作,望向王座那个目似深海的帝君,道:“首先,我朝唐皇玄宗想弄清楚敝国到底因何要将藏有邪异恶气的魔家至宝黑元石当作贡品赠予我朝。”
殿中落入一片无尽的死寂之中,只有阵阵起伏的呼吸声,和一道道惊诧的目光。
尽管韩陵的姿态还是保持着礼节上的优雅,但言语辞锋锐利,其质问的语气令在场的官员都感到此人可是吃下了豹子胆。
韩陵目光若剑,像架在了帕拉特的脖颈上,等待着他的回复。
“黑元石……是我们所说的般若圣石,在我们天竺可是被奉为圣品,而先前里面的邪力魔气已被佛家真法所封,只余下了吉祥如意的象征,赠予汝皇乃是希望他寿与天齐,国泰民安,至于为何封印会在押送过程中被破,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帕拉特缓声道,语调平平,丝毫不避开韩陵的锋辞。
韩陵笑意不减,续道:“第二,我们大唐使节队伍在护送贡品过程中遇害,几近全军覆没,不知道国王陛下可曾听闻此事?”
此言一出,殿中诸人立刻爆出阵阵惊骇声,然而帕拉特的双眼却隐在了黑暗中,让韩陵捕捉不到他眼内的神光。
“不曾。”帕拉特答道,韩陵冷袖一挥,踏高了一个台阶,面向王座,脸上全是冷峻的笑意。
“希望国王陛下能够给予我们大唐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样一队人马不明不白地葬身于异国,且是在贵国境内发生……”
黑暗之中,一双手止住了他的发言。
帕拉特用天竺话喊了一声,和韩陵同一层台阶上的一个人胆怯怯地走了出来,跪倒在他面前,帕拉特嘱话了几句,那个人连忙点头,退回了原位。
“三个月。恳请敝国能予我们三个月时间,缉拿凶徒归案。”帕拉特语气严峻地道,依然没有人能洞察得到黑暗中的那张脸。
韩陵知道刚才他已吩咐下相关的官员竭尽一切人力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便也不再就这件案子说下去。
“最后。摩罗寺天怜大师之死。”韩陵道,所有人的目光统一地落到他身上,似乎谁也没料到他会说这一件事,照理来说对于这些不好的牵连自己之事应该是避而不谈才是的。
“天怜大师,是自然坐化的,而不是我和陈如风所害。”韩陵一个一个字掷地有声地说道,“希望国王陛下,尽快查清楚,还我和我朋友一个清白,我的朋友现在在牢狱之中正含辱受苦。我相信,陛下也没有足够的证据,也只是凭天颂的一面之词,指证我们二人是凶手吧?”
尽管看不到黑影下的双目,但韩陵依然感到有一道深邃的光芒和自己的目光相触,尽管只是单向。
良久的沉默,所有在殿中的人都不敢轻易作声。只有王座旁边的那个人不安地动了一动,岂知这一动,却戳破了宫殿内黑压压的沉默。
“我答应你,彻查此事。”帕尔特的声音从黑暗的王座中传出,“你就先在宫中暂住下来吧,特使大人。”
韩陵却并没有要离开之意。
“可还有其余事情?”
“若果证实我们乃是无罪之身,那么,典狱官捕手克鲁,是否应官复原职?”韩陵笑着问道,这个问题令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惊。
“当然。”肯定的声音从王座中传出,韩陵这才满意地转过身去,不理会身后浓重的黑暗,踏下一个一个台阶,离去。
然而,背部却陡然闪过一丝杀气,蕴含着强烈的邪恶诡异。
他顿了一下脚步,并没有转过身去看。
继续前行,终离开了大殿。
“如风!如风!”一个急切的声音从石场入口处传来,两个人影披着夜色,迈着匆忙的脚步赶来。
然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只有触目惊心的场景。
陈如风趴在地上,脸侧向一边,一滩血在他的嘴巴前流着,石头围成的擂台,只有一个森森的巨大黑影,和一个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身影。
普姬娜捂嘴失声,泪如雨下,挨在同样是惊讶得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的塔可拉的肩膀上。
阿卡斯冷冷地望着地上那个趴着的躯体,他已再无能起来之理。
这场武斗会的胜者,不言而喻。
第三十八章:裂风之拳
我真的死了吗?
身体很轻、很轻,像是一切的重量都被剥夺了,变作一根鸿毛,随风飘荡,不知道何处是落点。
没有任何的痛楚,目之所及,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里是幽冥地府?陈如风在心中疑问道,他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就漂浮在一片白海之中。
好困啊……好想睡……
一种极度眩晕的感觉袭上脑袋,陈如风想倒头便睡,或许这一栽倒,就真的再也起不来了吧。
白芒芒如海雾般的氤氲中,悄然裂开了一条缝。
可以看到,月牙高挂,众星齐拱,就像是在白芒之中蓦然开出的一个漆黑的渊洞。
那条缝渐渐扩大,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而镜子却不是倒映的,而是像一只眼睛,观着人世间上的一切。
月牙闪星下,可以看到一个趴着的人。
那个人,是那么地熟悉,他一动不动的,就像没有了生命一样。
然而,有一个庞大的黑影,冷冷地盯着那个人,脸上是肆意的笑容,那是一种方法凌驾于一切之上,再无任何人能够撼动他的傲笑。
我死了,原来我真的死了。
陈如风哀伤地垂下头来,不再看镜中景。
没了,就让他没了罢。
滴水击石的声音,不断在耳畔萦绕,令陈如风的眼皮不断地低垂下去。
镜中景生了变化,两个人的脸孔出现在镜中。普姬娜流着痛泪,倚在塔可拉的肩膀上,失声地哭泣着,塔可拉又悲又愤地看着阿卡斯,却又无可奈何,以他之能也无法替陈如风报仇。
更何况,这一场武斗会是签了生死状的。
陈如风看着镜中景呆了一呆,竟然还有人为他哭泣?
他只是一个宁州的小混混啊,本来就是微不足道的世间一颗小小的尘埃,他本想就这样,躺下去算了。
孑然一身,不带着半点东西来,不带着半点东西去。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走了!
太多太多的事,他还未完成